书城小说走下楼梯的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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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朱琳和白鸽已经买了火车票。白鸽已经给叶一炜在电话里讲,明天晚上就能让你见到我。可后来发生了一桩意外事情,严重干扰了这两个女孩的旅行计划。就这件事的发生、发展过程而言,朱琳本人的体验及感受,因真切而深刻使她终身难忘。

我从噩梦中醒来。像往日一样,我喜欢睡懒觉,喜欢醒来后仍躺在床上,喜欢闭着眼睛,享受自己屋里的安全和宁静。这几天都是过了中午才起床。若白鸽不过来叫我,可能会睡到下午,睡到天黑。

那个噩梦我不会跟白鸽讲。因为在梦里我看到她被人强奸,被人掐死。那人胳膊很粗,力气很大,我眼睁睁看着白鸽被他扯掉衣服,嘴里喊不出声音,只是拼命蹬腿,直到最后断气。像白鸽一样,我也被胶带纸封住嘴巴,也喊不出声音。白鸽没看到我被强奸时的恐怖样子,因为这时候她已经死了。我也被那人掐住脖子,也拼命蹬腿。也可能后来他筋疲力尽了,也可能我体质比白鸽好,结果白鸽死了我没死。

白鸽住隔壁房间。她喜欢住带阳台的房间。她喜欢站在阳台上看远处的山。她说那座山像一个仰卧的女人。她说她已经读完博尔赫斯的全部短篇小说。我发觉她这个学工科的比我懂文学。我是学文科的,甚至还写过几个短篇小说,我把我喜欢的博尔赫斯介绍给她,结果她比我还喜欢这个阿根廷盲人作家。

待一会白鸽就会过来。通常她比我睡得晚,又比我起得早,而且比我容易饿,所以她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我屋里揭我的被子,把我从床上拉起来,然后我们一起洗漱,一起上街,一起在街上吃早餐。对别人来说,这可能是午餐或晚餐了。白鸽在外面过夜的时候,有几次我以为她在屋里,所以像呆子一样等她过来叫我,结果等到天黑还躺在床上没起来。

我又没衣服穿了。白鸽答应今天陪我上街看衣服。我想我不会对她讲我梦到她被人掐死。她喜欢算命,喜欢捕风捉影,常疑神疑鬼,所以我不能拿我的噩梦吓她。当然我也不会跟她讲,掐死她的那个人,就是住我们对门的那个脸色阴沉的独身汉。

几次我们开门的时候,那人也在开门。读书时代我读过心理学,读过奥地利心理学家佛洛伊德医生的《梦的解析》,知道做梦是怎么回事。既然我们清醒时都会胡思乱想,那么在睡梦中梦到古怪事情,就不该把它当真,不该自己吓自己。我心想,若是我把这个梦讲给佛洛伊德医生听,他肯定说我想那个男人,心底里想。我认为佛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是胡说八道,因为我知道我害怕那个男人,不喜欢他,不会想他。

就在白鸽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就在我手里拎着我买的和她买的衣服,还有我们一起买的几样速冻食品,站在她后面跟她说话的时候,那个男人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他应该经过我们身边往里走,可这时他却用力推我一把,突然把我推倒。他确实力气很大,像猛然挨了车子的冲撞,我踉跄仆地,而且白鸽也被我撞倒,两个人一齐倒在鞋柜旁。我以前被摩托车撞过一回,感觉没这么厉害。

那人始终不说话。他把我从门口拖开,砰地关上铁门。我和白鸽都吓得身子打哆嗦。我见白鸽脸色煞白,啥话也说不出来。我叫了一声,但声音不大。还想再叫的时候,嘴巴给那人拿胶带纸封住。接着捆我的手,捆我的脚。白鸽给吓呆了,那人捆我的时候,她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后来她也被封住嘴,捆住手,奇怪的是没捆她的脚。

像拖一袋沉重的面口袋,那人把白鸽拖到我屋里。我听见白鸽被他抱起来扔到床上的声音,听见那人拉窗帘绳放下窗帘的声音,还听见隔壁大楼里有人弹吉他的声音。我想站起来但站不起来。我想爬到厨房去,那儿有一把锋利的双立人厨刀,可以想办法用它把手腕上的或脚踝上的胶带纸割开。或者爬到白鸽的房间里,偷偷摁电话给警察报案。可是,就在我刚爬到沙发跟前,那个虎背熊腰的黑脸男人,也把我拖了过去。

我看到他扯烂白鸽的白衣服。看到他把白鸽折腾得死去活来。看到他用力掐白鸽的脖子,直到白鸽一动不动。后来他点烟抽烟。一丝不挂地站在我面前。这是我一生中最害怕的时候。我知道我要死了。像白鸽那样死掉。

那人开始抽第二根烟。

一面抽烟,一面看床头柜上的那本书;那是美国匹兹堡大学哲学系教授尼古拉斯·雷舍尔写的《复杂性──一种哲学概观》。

过了半个多小时,大概缓过劲了,那人扔掉烟头,拿皮鞋使劲踩碎,然后拉住白鸽的胳膊,把她拖下床。听到白鸽──其实应该说白鸽的尸体──扑橐掉在柚木地板上的沉闷声音,我心惊胆颤,魂飞魄散。

接着我也被抱起来扔到床上,也被粗暴扯烂衣服,扯到一丝不挂。我想佛洛伊德医生会认为这时候我的潜意识里,有渴望被那个男人强暴的念头。进而认为我会配合那个男人的动作,使自己high起来。甚至打算用催眠术,让我在神志不清的时候,讲出我童年时代的某一桩难以启齿的,跟****有关的隐秘事情。实际上,这时候我除了害怕还是害怕,怕到high程度。

那人已经用刀子割开我脚踝上的胶带纸。现在我才明白,刚才他不捆白鸽的脚,不是认为白鸽已经吓得站不起来,而是便于进入白鸽的身体。

他野蛮折腾我的时候,我感到我的身子像撕心裂肺一样剧烈疼痛。

他也用力掐我,掐我的脖子。

他以为我被掐死了结果没死,不然我不会醒过来对不对?

现在我觉得这个梦太可怕了,也太恶心,所以不想跟白鸽讲。

假如白鸽再次讲到她怕那个男人,怕他阴沉着脸,怕他从不说话像哑巴一样叫人猜不透,我就会说,我也特别害怕。假如她再次提议我们不租这套房子了,住到别处去,或者去另一个城市,我不会嫌麻烦不同意。

也许我应该相信白鸽的直觉。前不久她说这儿不能再住的时候,应该依了她马上搬走。她说她害怕晚上一个人回来,怕一个人搭电梯上十三楼,怕在电梯里碰到那个男人。她多次埋怨我不该租十三楼上的房子,嫌这个数字不吉利。

现在我想睁开眼睛但睁不开。我想动一动但动不了。大概受了梦魇的极度惊吓,到现在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你心里啥都明白,也听得到人家的说话声音,就是睁不开眼睛。

有人在我屋里说话。那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开始我以为那个女人是白鸽,后来发觉她说话带西安口音,我母亲是西安人我听得出来,这才觉得莫明其妙。此刻我能感觉到我屋里的宁静气氛,所以我不得不这样认为:我已经从前一个梦里,走入后一个梦。

“医生说能醒过来。”那个女人说。

“哪个医生?”那个男人问。

“年纪大的那个。”

“我看危险。”

“外面有新线索吗?”

“千头万绪。”

“怎么啦?”

“这两个女孩……”男人顿了顿说,“认识好多好多男人。”

怎么回事啊?我好像在医院里,好像头上绷着绷带,身上打着点滴,我动不了是因为我受了伤,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我想拿指甲掐自己一下,但不知道我的手在哪里。又想踢一下脚,又不知道腿在哪里。也就是说,现在我无法证实自己醒没醒。

“不过楼上另一边的一个住户跟我们讲,”还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没见过她们带男人来。又讲她们对门住着一个单身汉。那人很少说话,样子很凶,也是租房子住。我们敲他的门敲不开,老是不在屋里。”

“找没找房东?”那个女人问。

“当然找过。”

“房东那儿有他的电话对不对?”

“可那是个空号,打不通。”

“他是什么时候住进去的?”

“比这两个女孩晚两周。”

“进他屋了?”

“房东领我们进去看,”男人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里面不像住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