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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姚街傩杂记(3)

傩事固然热闹,但这是一次敬神活动,不是艺术表演,所以纯粹的观众是极少的,多数是来拍照的,大家争先恐后,没有秩序,怎么乱就怎么来。起初都挤到台上去,把三脚架就架在戏台中央,这就有了喧宾夺主的气势。晚上的傩舞傩戏开始后,又是全挤到戏台前面,里三层外三层,个头高的占便宜,有的干脆就站在凳子上,不管挡没挡住后面的人,这就有了时势造英雄的生动景象了。幸好姚街人厚道,你拍你的照,我演我的戏,也不收门票,也不管你有多乱。偶尔影响到傩事的进行,就客气抱歉一声,请你让一让,往后退一退。

人家是敬神,你是看热闹,彼此不在一个层面上,所以人家不会跟你计较;知道你不懂,也不想给你讲明白,随你高兴,随你去。在我看来,这有点像大人对待小孩,常因无奈而宽容。有的拍照的,竟要求人家摆什么姿式,人家也尽量依着你。江南民间有这样一个风俗,正月里一定要客气对待客人,所以不会跟拍照的发脾气。不过这也使有些人得寸进尺,进而肆无忌惮,他们不清楚姚街的傩事活动,其精神核心是,“天地人”中的“人”,对万事万物应有所尊重,且有所敬畏。

我不知道,看见那些一面嘴里嚼着口香糖一面对着带神性的面具拍照,或者就正对着跪拜傩神的老妇人拍照的那些外地人,姚街村民怎么想。他们视为神圣的事物,被那些人如此不当一回事,这使我很是吃惊。我心想,你对傩事如此无知,怎能拍得出感人的傩照片?

我们一行中有一个喜欢画画的但不是专业画家,也带了相机但不是专业摄影家,居然就忘了拿充电器,相机电池没电了,就拿起炭笔画画儿,画祠堂,画魁星,画土地老公公。我觉得这比拿相机比拍照好,因为这时候,你用的是你的眼睛和你的心,而不是冷冰冰的机械装置。几年前就下了天大的决心,要学素描呢。于是,买了一本叫《素描的诀窍》的书,也临摹了几张的,其中一张画猫的画,得到绘画界人士的鼓励,可惜后来越发忙乱,顾不上学画了,至今尚未正式开始呢。我想,假如我于素描速写,也能来这两下子,那么来姚街情愿不带相机带画笔。

冬天里的树

我们一行中,有名副其实的诗人,也有名副其实的画家。这里冬天的树,在诗人眼里和画家眼里,是最美的风景。诗人对我讲,冬天的树都落了叶子,才显出各不相同的生存风格;画家对我讲,这里的树,只有古人画中有。于是,我才留意起这些树来,给它们拍照,拍了好多。就像得到启蒙,越发觉得这些树好看,觉得有意思,有味道,大可咀嚼一番。

树的形状,树与树的关系,以及每一棵树如何分隔空间,都耐人寻味。记忆中有一个地方的树,冬天也是这样。后来才想起来,也是跟朋友一起出去,其中也有这位诗人朋友,也是正月里,是去郎溪,在一个湖边,那儿有一株大树。细细想来,是对那株树有印象,才记得当时的冷寂景象,而这次来到姚街,这种景象竟触目皆是。

姚街的树,在白洋河边的那一溜,是最古最老的,旧时受祠堂监护;谁损坏它们,必受宗祠族规惩罚。据说树杆中是镶了铁器的,用力砍它,就会损坏你的砍刀。比那排古树更古老的,自然是这里的傩。姚街的傩与姚街的树,有无艺术方面的联想,就看你是不是诗人或画家了。若有人拿树和傩写一篇散文,我还仔细想了一下呢,一面也再次看一看这些拍树的照片,觉得写得出来。

傩舞傩戏

傩舞和傩戏比较集中,不像傩仪分散在各个傩事阶段。房东姚家龙夫妇很是着急,不停地催我们早点吃晚饭,傩舞和傩戏是7点钟开始,去晚了就没有好位置了,就看不清楚了。我不是很着急,因为上回看过了。也很少挤到前面拍照拍录像,因为上回拍过了。我更多是退到冷清的龙床那边,挨着一根厅柱,默默感受姚街傩的神秘气氛。

不过偶尔也走到戏台两边,从侧面拍一下黑脸包公;也走到戏台背后,拍一下持龙杖的土地老公公;也从正面拍了《五星会·魁星点斗》,一手拿笔一手拿砚的魁星;是打赤脚的,不怕受冷得关节炎。《五星会·魁星点斗》是姚街村独有的一场傩舞,五星指福神、禄神、寿神、喜神、财神五位;其中福神是头领,古韵古腔道:“云头观见姚街村中香烟飘绕,灯烛辉煌,不免邀同诸位仙兄前去走一遭也。”

有本村人指导我,拉我到一个位置,正好能同时拍到夜空中的月亮、祠堂里的戏台。又说,傩戏进行到《刘文龙大团圆》时,拍摄效果最佳,拍摄意义最大。可惜这时候刘文龙已经团圆了,下台了,《舞土地》或叫《问土地》已经开始,前后有十八问,全问的是姚街今年的凶吉祸福;在场的每个人都给了一炷香,全拿在手里,一点马虎不得。

最后一场傩舞是《关公登殿》,亦称《关公斩妖》,周仓把大刀舞得虎虎风生,委实不简单;观众一次次大声叫好,我也兴奋得喊了两嗓子。今年的傩舞傩戏结束得早,才9点半就人去台空了,上回是过了12点才结束的。旧时,要演一个通宵呢,到天亮才散场,即所谓的两头红。其时间的长短,全在傩戏上;傩戏多,戏幕多,时间就长。今年的傩戏,只演了《刘文龙大团圆》一出。

姚街的高跷马

姚街傩2008年去法国巴黎演出的傩戏傩舞,有《舞伞》、《打赤鸟》、《五星会》、《高跷马·花关索大战鲍三娘》、《和番记·分别》、《关公斩妖》等六个节目,这其中惟有高跷马我没看过。这场戏是在戏台底下表演,吴会长就站在我身边。他对我说,阿福来了要演给阿福看。我对他说,阿福没这么大面子,你们是敬神酬神,跟阿福没关系。

吴会长悄声跟我说,不瞒你讲,今天的高跷马,也有点马虎,一是没戴脸子,二是高跷踩矮的没踩高的;高的有1米5呢,领我到墙边去看,巴黎演出时就用的是这个高的。据说今晚不打算演高跷马,因为4名高跷演员中午喝酒都喝高了,后来是吴会长坚持要演,跌地下也要演,这才使我一饱眼福,很是幸运。

吴会长给我解释,这出戏讲的是花关索大战鲍三娘,这故事我以前查过它,多少有点印象。花关索的名字,其来历有点特别,“花”是他的师父花岳的姓,“关”是他的生父关羽的姓,“索”是他的养父索员外的姓。4匹马4名骑手混战一场,打得有板有眼;其中一个是花关索,一个是鲍三娘,而另两位也是有名有姓的,可惜我忘了,也没去查,想来这无关紧要。

鲍三娘心里有过一个想法,谁打得过她,就嫁给谁,结果花关索打鲍家庄时,把她打败了,她就嫁给了花关索;好像四川一个什么地方,至今有鲍三娘墓,有人去寻访。花关索另一个出名的事情是,后来他又打败了卢塘寨强盗头目王令公的两个女儿王桃、王悦,把她们也一并娶为妻妾,成了一夫多妻,这让很多乡村男人津津乐道。

可惜我的相机不够好,晚上祠堂里光线又暗,高跷马打起来又在动,没一张拍得清楚。挑来挑去,挑出来的这几张,都不尽人意,不好意思贴到博客里,又不得不贴,只好委屈了看博文的朋友。录像比照片好得多,有声有色,有惊有险,也较为清晰。

姚街人敬神

民间傩事的传统社会功能是,请神敬神娱神,得到傩神的保佑,有傩神驱鬼除妖,有大吉大利,有避害趋利。傩舞傩戏演出时,虽然本村的村民来看的不多,但每家每户,都有人来祠堂跪拜傩神,祈福许愿,绝不含糊。在我们看来,这是一项民俗活动,甚至只是一场演出,但在村民眼里,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事。万民伞上有一个个绣图,都有村民的姓名,他们于傩神的敬畏,于傩事的认真,全发自内心,极其虔诚;从他们祭神的表情,就看得出来。

傩神的灵验他们是相信的。有时你也不得不信。这次在祠堂里,我碰到一位合肥大学的年轻教授,他是学社会学的,我和他聊了起来,他说他在吴会长那儿看到了我写的姚街傩文章。就在姚氏祠堂里,我们从社会学讲到人类学,后来就讲到四年一届的世界社会学人类学大会,讲到我的新疆朋友刘明,参加了去年在昆明开的这个会,讲到刘明是学人类学的,研究塔吉克民族。根本不会想到,当晚刘明就给我打电话,讲我们好久没联系了,想听听阿福的声音,就这么巧!

这次到了姚街,一下车就碰见姚有才老人,问他明天会不会下雨,他说即使下雨,也影响不了(姚街傩事);其意思是,不该下雨的时候不会下。上回我们就很是着急,早上4点半还雨声哗哗,估计青山庙会去不成了,可奇怪的是,仪仗队整装待发时,突然雨就停了,去了青山庙回来,就一直没下雨,晚上傩戏傩舞时,还看到月亮呢。这次是大晴天,根本不会想到下雨。傩舞傩戏到《关公斩妖》时,圆月明亮,夜空清朗。可就在收面具的时候,却听到了远处的雷鸣声。半小时后,就哗哗哗哗地下起雨来,下到天亮才停,就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