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安徽泾县
23339000000007

第7章 藏龙卧虎(2)

古墓偎依于景色秀丽的山坳中,不但坐北朝南视野开阔,而且近前有一潭池水清澈如镜。当地人称这种地形为金钗形,乃最佳风水宝地之一。泾县民谚云:“坟前有个塘,代代出宰相。”可惜我最后一次去查济时,这座古墓已被炸药炸开,不知道当地公安机关破没破案,不知道盗墓的找没找到那颗金头。不过“金头赔人头”的传说,不惟查济才有。据我所知,泾县的章渡、古徽州的婺源、浙江安吉的鄣吴,都有类似的故事;其情节大同小异,都讲的是帝王如何对百姓屈尊安抚。

泾县古民居中有“五福奉寿”木雕、石雕图案。民间所指的“五福”,一说是“福、禄、寿、禧、财”,常以五只蝙蝠来构图。民间观念认为,“五福齐全”是最大福分。泾县茂林镇潘村,是清朝嘉庆进士潘锡恩的故乡,于今尚存“河帅第”和“百亩园”遗迹。据说“河帅第”被毁于太平天国战火中,其堂厅内曾悬挂红底鎏金的六个福字。潘锡恩任江南河道总督期间十年无水患,所以有人称他福分好,道光皇帝打算亲笔手书五个福字给他。这时有人心里嫉妒,觉得才三品官的潘锡恩还够不上“五福齐全”,可道光皇帝不认同这种说法,写完了第五个福字,又写了一个,这就是潘村“金六福”的来历。虽然原先的道光御匾已经被火烧掉,但它的复制品后来一直挂在潘氏祠堂中。

其实,潘锡恩是一位精通治水技术的水利专家,写过《畿辅水利》等学术专著;他的《史籍考》稿本,现存美国国会图书馆。潘锡恩为时人“称颂不衰”,实因治水得法,不是单靠福分二字。而民间对“金六福”的解释亦颇为微妙,过犹不及,可能多一个福,还不及少一个福好。所以有人认为,假如道光皇帝没给潘锡恩写六个福字,这位臣子不会一直当三品官升不上去。

历朝历代的某一帝王对民间的直接影响,其实是偶然的、孤立的,常局限于一时或一地。而生前没当过一天君主,但自古至今被民间视为精神帝王的三国人物关羽,却长久而深刻地主导着民间思想的代代传承,各地的关帝庙香火不断。关帝庙通常有这样的楹联:“志不在曹,嘶风匹马驰千里;心终归汉,偃月单刀破五关。”关羽的忠、义、勇品格,民间视之为至高无上,是立足于社会,行走于江湖的最高境界,是无出其右的精神典范。

泾县关帝庙以云岭乡云岭村的最为著名。其主建筑为明朝万历年间建造,前进有二层戏台飞檐翘角,台口前沿枋有“十八学士图”浮雕;后进有神龛神像,神龛上方有“敕封三界伏魔大帝威远镇天尊关圣帝君”横匾,两旁屏风有“空城计”、“长坂坡”、“三战吕布”、“刘备招亲”等三国戏文彩绘。拿徽州与泾县对比,我发觉泾县人更喜欢民间气息浓重的三国故事,而不是文人气息浓重的程朱理学;即使喜欢理学的,也偏爱于“学以致用”的阳明理学。一九三八年七月至一九四一年一月,叶挺任军长的新四军军部在云岭驻扎,这座关帝庙是军部修械所,现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云岭关帝庙旁边有一座观音庙,以前是关帝庙的一个偏殿,名为万祷殿;起初是祷念“关圣帝君”,后来是祷念观世音。观世音菩萨在民间的影响比关公更大。前者主要强化女人对生育及受苦受难的理解,后者主要引导男人对忠、义、勇的践诺。就信仰或崇拜而言,女人比男人更执着,更虔诚,烧香下跪不犹豫。

除关帝庙和观音庙外,旧时的泾县还有管城池的城隍庙、管收成的土地庙、管救火的火神庙、管下雨的龙王庙等等不一而足。其实民间对帝王的恐惧及祈望,远不及对神灵来得强烈,所以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古歌谣传流至今。

皖南民间所敬畏的神灵,往往笼而统之地称其为菩萨。民间对佛学其实非常淡漠,没有严格的概念及界定,称观音为菩萨,称关公为菩萨,称南坛三圣为菩萨,往往大而化之。

旧时泾县各乡有一年一度的“南坛会”隆重而盛大,其时间通常安排在农历九月下旬。将南坛三圣的神像或神牌从庙宇中抬出来,簇拥以牌伞旗幡、铜锣唢呐、刀枪剑戟巡游全村,其目的是驱逐妖魔鬼怪,保佑家家平安。泾县人并不追究南坛三圣各有多大法力,甚至不知道它们姓甚名谁。讲究一点的,分它们为威烈王、威惠王、威成王;糊涂一点的,就以菩萨笼统称呼。

茂林的南坛菩萨是金身神像,坐在神轿里巡游;查济的则由三名身强力壮的“顶盔人”头顶南坛神牌,身上挂木制护心甲,徒步奔走于每家每户;章渡的简单一些,就在黄表纸上画三幅背弓持箭的神像,举着纸旗去串门。

在茂林,南坛菩萨是倒着进来的。主人是十分的惊喜,忙着烧香磕头,忙着给菩萨塞红包送糕点,不敢有半点怠慢。茂林以吴芳培最为著名,这位清朝乾隆进士,在嘉庆二十三年被擢升为左都御史署吏部尚书,是自古至今官职最高的泾县人。据说吴芳培回乡守制[6]期间,南坛菩萨一而再,再而三闯入他家,搞得吴芳培莫明其妙。想了又想,才想起一件事来。有一天,家中一个丫鬟不小心打碎一只他最喜欢的古青花碗,吴芳培勃然大怒,骂丫鬟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只配杀了祭菩萨。”吴芳培所指的菩萨,就是脸上装金的南坛三圣。

明白原委后,吴芳培冷言对南坛菩萨讲:“你这个菩萨也不知趣,我不过是讲了一句气话,你就当真了,以为真的就会杀了丫鬟来祭你?”据说菩萨羞愧难当,脸上的金箔当即掉了个干净,变成一副黑面孔。自此以后,茂林人再给南坛菩萨脸上贴金,就怎么也贴不上去。

给南坛菩萨的祭礼,通常是鸡和猪两样。偌大的查济村有四十八处祭祀点,必须杀四十八头猪。刀子捅进脖子里,猪血汩汩往外流,猪腿拚命蹬个不停。这时候,两个壮汉抬起挨了刀的猪拔腿奔跑,让猪血流遍每一条村巷。这种血腥的屠杀场面,主要是威吓妖魔鬼怪一番,要它们至少一年内别轻举妄动。装威成王的“顶盔人”,更是要活生生咬断一只白公鸡的脖子,将鸡血滴入三十六只酒杯中,血祭三十六天罡。

乡间南坛会的喧闹,是一反平日的宁静与单调。而持续三日五日之久的“目连戏”,更是人声鼎沸,高潮迭起。尽管南宋盂元老所撰的《东京梦华录》就出现“《目连救母》杂剧”文字记载,但真正普及于民间且一发不可收,是在明朝万历年间。徽州名士郑之珍于万历戊寅年编撰《目连救母劝善戏文》计一百零八出(一说一百出,一说一百零三出),并付诸刻印,才广为流传。至清朝乾隆年间,刑部尚书张照奉旨将民间的目连戏重新编撰,起名为《劝善金科》计二百四十出,连唱十余天才能唱完。

“目连”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十大弟子之一目犍连的中国名字。西晋竺法护所译的《佛说盂兰盆经》中记载:目连看到因“心若毒蝎,在阳间做尽恶事”(查济查克定老人语)而死去的母亲在饿鬼道中受苦,虽使尽神通之力亦不能解救,于是求佛陀救度,佛陀要他在七月十五日,备百味饮食供养十方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