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新闻哲学的思考:以人类认知为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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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新闻超越论(26)

所谓“调查报道的天堂”主要指消息源的极度丰富,转型中国发生的新闻故事所包含的戏剧性、复杂性、反常性是难以预料和想像的。然而,很多事件和真相由于各种控制而无法被传播,深度报道从业者也往往生活在焦虑、妥协的精神困境中。因此,有研究者提出,崇尚专业主义,要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地实践,如一篇题为《在自己的河床上奔流至此》的文章所言:“中国传媒人肯定‘专业主义’的重要,同时警觉对‘专业主义’的误读,特别警觉‘专业主义’在中国现实环境下成为苛刻乃至窒息调查报道的藉口……如果不对这特定语境下的特定话语进行解释,就像‘棒球圈内的话’,国外同行势必感到费解。要读懂跋涉者的脚步,首先需要读懂他们脚底的土地,理解他们选择的路径。”

正如张志安在经过对深度报道30年实践轨迹的回望和反思发现,“启蒙”之热在1980年汹涌澎湃之后已然退潮,“监督”之惑在九十年代形成后始终延续,而新世纪迄今的这个时期,深度报道在“多元”之变后逐步呈现力与痛、进与退交相辉映的图景。

深度报道,就是对新事物的深度认知、表现和传播。深度源于思想能否再进一层,源于对事物的认知能否再进一步。

深度报道,是对事物复杂性的揭示,是借助思想的望远镜和显微镜来透视新事物的“超常识认知”。深度报道,是网络时代和3G时代职业新闻人的存在意义。

7.3.3新闻文学论

21世纪第一个10年行将过去之时,在中国西部边陲的新疆,以《新疆经济报》为阵地,一度沉寂的报告文学正在走上一条“向人的内宇宙进军”的探索之路。由于现实的种种因素,一群不满足于现实的新闻记者,在自我超越的欲望追逐之下,进入了“新闻文学”的领域。我曾经以《在文学世界里求索人生的秘密》为题,对她们的新闻实践进行了探讨。

近期,新疆经济报的记者群体文学创作迎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青春期”。这个“青春期”的到来,首先表现为一系列具有突破性意义的文学作品竞相绽放:从《游牧者的新村庄》到《马影远去》,从《刘亮程“凿空”了什么》到《一个人的佛寺》到《和布克赛尔狂想》……这些作品,已经引起了新疆文学界的高度关注。更令人兴奋的是,这些作品的作者冯永芳、巴立、陈颖等青年的身边,还有一批朝气蓬勃的青年在竞相超越,其势如百舸争流。

细细研读她们的作品,令人振奋,更发人深思。这些作品,展示着这些以记者为职业的文学青年在创作上的大胆求索,昭示着她们在社会转型期主体性的高度自觉,显示着他们对人生终极幸福的追寻。她们的集体涌现,不仅预示着新疆散文创作即将开启一个崭新的时代,更为我们剖析和把握推动这个崭新时代加速到来的“源动力”提供了鲜活的标本。

新闻离文学有多远?新闻与文学的边界在哪里?又以什么为参照?

第一个参照:文学求索论——文学的本质是求索

从《游牧者的新村庄》到《马影远去》,从《刘亮程“凿空”了什么》到《一个人的佛寺》……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文中充满了无处不在、不休不止、强烈执着的追问,充满了对人生、对心灵、对时代、对幸福、对自由的苦苦求索。

她们的追问和求索,源自对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的、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的命运与状态的关注。他们的追问和求索,向着现实生活的多个维度深入,一直进入人的内宇宙,进入到事物的深层内核。

文学是在求索中发生、发展的。

从屈原的《天问》《九歌》《离骚》,到李白的《蜀道难》;从《李尔王》到《浮士德》;从《史记》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生活在不同时代、不同空间里的人,沿着非线性的时空轨迹,向着世界的多维度,向着生命的秘密,求索不止。他们在求索中创造,创造出不朽的文学世界,构建起文学的神圣殿堂。

文学的价值在于求索。

是否揭示了人生的秘密,是否开辟了未知的空间,是判断一件作品能否进入文学大门的内在尺度——用求索的尺度审视,这些作品都已经登堂入室。

冯永芳的《游牧者的新村庄》,是站在社会转型期的角度,对哈萨克族牧民现实的生存现状的探求。作者“从嘈杂的、仅以零散的绿树为全部自然风景的欲望都市出发”,来到“天山山脉中的一条普通的河谷”。“这里的牧民也像一粒粒小小的苜蓿种子,他们在草原和河谷里是力大无穷的,靠无处不在的草和源源不断的水就可以产生无尽的生命能量,让自己自足而勃发。”

“但当他们被从美丽湿润的河谷‘移植’到了这里,生命的根突然断了,靠什么继续下去?”“当初,从水草丰美的三工河谷出来,向着干渴而荒凉的拜斯胡木迁移时,牧民们在想些什么?”

沿着心路的轨迹,作品的追问和求索直指人心,一直深入到牧民的家园深处、深入到时代变迁的震中。在求索中,“游牧者的新村庄”无限放大。变成一个令人心动的意象,揭开一个个令人恍然大悟的心灵奥秘。

巴立的《马影远去》,把“马”这个游牧民族魂牵梦萦、刻骨铭心的意象放逐到心灵的草原之上,乘着它在游牧民族的灵魂深处纵横驰骋。作品告诉我们,马影其实从未从牧人的心中远去,草原是牧人无法离开的精神归宿。

“马正在远去,像一个模糊的曾经。”

“多少思绪在胡玛尔的头脑中交错,使他失去了持久的快乐,像一位哲人,或者诗人。思想无声,言语在思想面前总显逊色,想把胡玛尔的思想写下来,老让我担心不到位。可他的思想是精彩而深刻的,让人能从中找到自己。”

《马影远去》的追问和求索,一直穿透了草原的“苍茫”。“它如烟如雾,如纱如幕,飘飘渺渺,在那纱雾的背后,就是我们未曾见到的世界。”甚至看到,牧人“从小就在草原上、戈壁上追逐苍茫,到老才知道,苍茫就是想像,想像是人最美的自我陶冶”。

陈颖的《刘亮程“凿空”了什么》把我们带进了当代作家刘亮程的内心世界,她的追问与求索穿透了刘亮程的人生,也穿透了刘亮程创造的艺术世界。

“从外表,你看不出他有什么独特之处,但,如果你能深入到他的内心,就会欣喜地领略到一片世间难寻的风景:那里,呈现着一个完整的村庄,村庄里,驴鸣狗叫人逍遥;那里,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男孩正经历着梦魇般的人生,虚土搅动永恒;那里,一群人凿空一片土地,各种声音唤出缤纷色彩。”

作品打开了一个内心世界的大门——向内心世界里穿刺,向内心世界里聆听,向内心的凝望,向内心世界里觉悟。

“一个本来和你陌生遥远的人,就这样透过他的文字进入了你的内心,写出了你想写却一直没有写出的文字,表达着你想表达却无力表达的思想。”

“对刘亮程而言,这个村庄是精神与心灵的。对他而言,凿空的目的是寻找一种意义。”

“读一部作品,我们在字里行间急切寻找着的那种东西就是他所说的意义。”

冯永芳的《一个人的佛寺》,则把追问和求索推进到一个禅意和智慧的境界,她潜入了苏巴什的生命。她潜入了王世忠的灵魂。她以自己细腻的心揭开神秘世界的帐幔,为我们呈现出一条从凡人进入宗教真谛的心路。

“风把苏巴什佛塔上千年的尘土一层层吹到王世忠的身上,尘土钻到他的肌肤里,钻到他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里去,它们把他从里到外地改变着、重塑着,王世忠无知无觉。”

“一个最本原的人,在渐渐向佛境走去,但他还无知无觉。”

“他也不知道这些孤单的人到底想找什么,找得那么辛苦……

执着的追问和求索,使得这些作品不仅具有了文学的属性,更具有了哲学的意蕴。事实上,哪一个大文豪不是思想家?哪一个诗人不是哲人?

更为宝贵的是,作为新闻记者,她们的追问和求索都是围绕着最具时代性的人和事物展开。他们在通过自己的追问和求索追踪时代,认知时代,感悟时代,同时站在时代的前沿,为时代发言。她们成为了“两栖记者”,他们把新闻记者紧贴时代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向着文学创作的领域进军。

文学创作的意义在于求索,阅读的意义同样在于求索。作者同时又是读者。人总是要在文学中看到时代,在文学中揭开现实和人生的秘密。不朽的文学作品必然与时代紧密结合。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文学界出现的最大问题就是远离了时代,所以反过来被时代所远离。

所以,冯永芳等青年作家的求索,就有了为时代探路的意义。他们的探求,向着社会深处推进。他们以记者的优势,彻底打破了“文学与时代脱离”的桎梏。这一点恰恰暗合了伟大作品的创生机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们的求索,还刚刚开始。

第二个参照:文学主体论——文学的主体是个性

真正的幸福,是一种想哭的感觉。

就像一个游子刚进家门面对亲人滚动在眼眶里的泪水。

从陈颖到冯永芳、到巴立,这些女人都是天生的幸福狂。

她们在孜孜不倦的求索中,不断发现人生的秘密,不断发现新的活法,不断发现自我的能力和潜力,不断发现新的求索目标……在这个不断发现的过程中,内心的遮蔽被一层层揭开,自我不断进入新的领域和境界,由此带来的幸福感不断涌来。

她们在求索的过程中,与对象进行的交流,是一种心灵的对话与拥抱。她们被探求与发现的快乐牵引着,在真与美的时空中漫游,就像走进了“桃源深处”,她们身上的诗性被激发出来,绽放成一个个浸润了诗性的自我。

她们也因为这种绽放而焕发出更加迷人的美丽。

而这美丽,来自强烈的主体性自觉,同时又刺激了这种自觉,她们在自觉自为的追求中找到了自己新的活法!对她们而言,写作不再是一种谋生的职业,而是与世界建立起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

德国哲学家尼采则认为,人生有三个时期,即:合群时期、沙漠时期和创造时期。合群时期,自我尚未苏醒,个体隐没在群体之中;沙漠时期,自我意识觉醒,开始在寂寞中思索;创造时期,通过个人独特的文化创造而趋于永恒之境。她们已经冲出了“合群时期”,进入到“沙漠时期”,并继续向“创造时期”跋涉……

艺术和哲学都是个体化、个性化的,本质上都是一种自我的表现。当一个人有所思,有所感,并通过文学、艺术、理论等力图探求和解脱这种迷茫。作家陈建功曾发出过这样的感慨:“文学纯粹是个人的阅历和个人情感劳动的产物。每一个作家都有每一个作家的情感敏感带和心灵的敏感点、心灵的软肋。一个伟大的文学,自我中一定包含着博大的大我的情怀,惟有含有大我的自我,才有通往艺术和心灵的通道。”

以《马影远去》为例,作品中的“马”,已经超越了自然存在的马,成为人的情感和心灵的化身。“马影远去”的意象,实质是人在社会变迁之中逐渐远离了自然,人在拥有自己新的有形家园同时却离自然和伙伴越来越远,从中生出难以排解的孤独、失落和“无家可归”的流浪感。这种感悟,本身就是人在向着自己对人生的终极价值、终极归宿、终极幸福追寻了——从中追寻精神的幸福和归宿,在这个过程中创造自我的人生。

人生本来是活跃的、生动的、变化多端的、绚烂多彩的、充满偶然和或然的,只有敏感的心灵才能捕捉那些转瞬即逝、昙花一现的美丽。几位青年是敏感的,总善于发现、捕捉和把握那些意味深长的感觉、感情、情节和细节,因此她们的创作中就自然而然地透露出某种个性化的气息,荡漾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对自己的关注,对个体生命内心的关注与尊重,这是中国社会也是中国文学多年以来最苍白的地方。刘亮程的心,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懂的。但是,陈颖懂了。她不仅懂了,而且已经自觉地把这种新的内质吸收到自己的生命中,融化到自己的文学创造中。

这是一种点燃,也是一种激发;这是一种共鸣,也是一种和谐。

陈颖的追索,甚至比刘亮程又更深入了一层——他穿透刘亮程,穿透刘亮程的文学世界。

“他只呈现真相,他只表达自己,他只忠实自己的感受,他只听从内心的召唤。”

“感受自己。感受他人。感受天地万物。”

“悲悯让他的心更加柔软,悲悯同时也撕扯着他的心。”

乡村叙事本身并不独特。但是,刘亮程的开拓,却是向个体叙事的转变。个体的幸福不幸福,孤独不孤独,冷不冷,热不热,寂寞不寂寞——这是一种超越了一般关注的境界。

去懂一个人的心——这是文学的终极价值。

“他们的爱情故事先以绿色草原上浓浓的寂寞为开场,又以年轻姑娘那紧锁的心扉,可爱如白色云朵般的羊群为背景,加以游戏中姑娘那热烈奔放的情感为高潮,这对牧人的爱情好似一曲优美的诗歌,一幅浪漫的油画。”巴立在《马影远去》中描述的“牧人的爱”,与现代人的爱,是两种方式。牧人的爱是以自然美为背景的爱。

这就是作者对牧人生存方式的深刻理解与尊敬。她告诉我们,一颗心如果可以装下整个草原,同样就能包容那些个性十足的生命。一个人只有把内心世界无限打开,才能体验到世界上各种各样不同的美丽与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