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新闻哲学的思考:以人类认知为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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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新闻超越论(30)

在世俗的眼光里,个性是个危险的、丑陋的、异端的、长着芒刺的、闪着寒光的、让人不安的、难以容忍的。我们社会的趋同思维,如同一架轰隆运转的打磨机,把一块块原本有棱有角、千姿百态的石头,统统打磨成大小不一的圆形的卵石,磨灭人的个性于无形之中,这同样是一种暴力和杀戮。

汉语言的诗性,归根到底来源于人的诗性。我们的祖先,最早都是诗人,他们能歌善舞,内心与万物之大美交融,流淌着源源不断的诗性。虽然,他们后来在长期的“道德塑造”过程中,诗性逐渐淡化,但是这种与生俱来的诗性始终没有彻底泯灭。

在中国的文人当中,有着好酒和好色的传统。凡是杰出的诗人,很少有不好酒色的。从屈原到司马相如,从李杜到苏辛,从鱼玄机到李清照……他们借助酒,回归自己的本真,摆脱道德的桎梏;他们借助色,完成生命的升华和自我的超越。酒色是他们对抗“道德塑造”的武器、撕碎压抑的心灵之手。他们在痛楚和刺激之中,保住了自己的诗性,为我们留下了光耀千古的诗篇。

诗性如此可贵,那么它到底是由哪些元素淬成的?

第一个元素便是新鲜感。能从世间万物生生不息的演化中感受到到新鲜和不同,内心奔涌着波澜浩荡的活水,总能嗅到一花一叶、风月山川散发出来的新鲜气息。这种新鲜感,不仅对诗人作家是至关重要的,对记者也是至关重要的。以采写新闻为使命的记者,如果没有这种敏锐的新鲜感,就如同牛猪进了花园,除了暴殄天物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诗性的第二个元素就是好奇心。人是造物神奇的杰作。人的胚胎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水生到陆生,短短十个月便经历了生物体一万年的演化过程,正所谓“生我全息日”。孩子更是这个世界的精灵,他们是作为天使来到这个人间的。孟子所谓的“赤子之心”,也就是我们说的“童心”,小孩子的好奇心是很强的,他们对一切都充满了兴趣,充满了天真,充满了情趣。童心即是诗心。儿童天真烂漫的心灵世界,是这个世间最美的诗。没有儿童一般的好奇心,诗人作家便成了“枯木”,开不出鲜美的花,结不出甘甜的果。记者也是一样,对一切没有好奇,内心一潭死水,怎么能从万千事物中发现“新”与“奇”?须知,脆弱而敏感的童心,却是惊世诗篇的源头。

诗性的第三个元素,是联想能力强。具有丰富的想像力,能从一个事物触发灵感,思想如灵光穿越时空,思维如风雷奔腾于宇宙。眼前的事物不是孤零零的存在,它由于与其他事物的联系而变得立体、清晰起来。有了这种能力,记者才能立体地表现事物,新闻才能纵横驰骋,收放自如,读者面前的形象才能血肉丰满,栩栩如生,读者面前的事件才能丝丝入扣,妙趣横生。

诗性的第四个元素就是直观直觉能力强。这种能力强的人,思维是穿透式的,一看一听便知事物的内涵和价值。事物的内涵和价值,是意义层面的真实。这也是一般新闻最难表达出来的东西。记者要想具备这种能力,只有以渊博的知识为积淀,以深厚的理论修养为基础。厚积薄发,渐入佳境,而没有任何的终极捷径。

诗性是建立在人的思想的本真之上的。一个有诗性的人,是开放的、不修栅栏的。他善于从万事万物中吸收新知,总是使自己保持着充盈的活性。诗性是脆弱的,也是容易消耗的。尤其在权力的漩涡里、在琐碎的事务中。这也就可以解释,很多优秀的诗人、作家一旦进入权力场,就会褪去原本华美的诗性色彩,变得庸俗不堪,一如常人。在新闻界,也有很多优秀的记者,由于业务出色被提拔到领导岗位上,结果是一个好记者“死了”,他的笔慢慢失去光华。

对我们来说,没有一样东西比诗性更宝贵。没有诗性,永远成就不了一个好的诗人作家,也成就不了一个好记者。我们要像爱护眼睛一样保护我们的本真,保护我们身上的诗性。

7.4.4记者之回归——流水线上的觉醒

报纸的创新在新闻,新闻的创新在语言——语言的创新在记者。

互联网时代,人人都可以作为信息的采集者和传播者。那么,在这个时代记者角色的特殊价值何在呢?

记者不仅仅是职业,更是事业。记者不仅仅是时代的记录着,更是时代的思想者。记者写作的不仅是今天的新闻,更是明天的历史。记者不仅生活在现在,更生活在人类发展的时空坐标上。

就具体一个记者来说,他只能从他站在的角度,记录他所见所感的世界。就整个记者的职业群体来说,他们共同的使命是从各个角度记录和见证新近发生的事实,共同还原所在的时代。在这个岗位上,从史家绝唱到报人理想,从职业记者到流水线上,记者的角色经历了一个个性色彩逐渐消磨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记者的思想性和诗性逐渐被漂白——这也许就是记者的社会地位下滑的根本原因。

今天,当我们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我们开始呼唤记者角色的回归。

作为记者,必须要从工业化的“新闻生产流水线”上觉醒起来,通过自我的更新,挽救语言,挽救新闻,挽救报纸——同时也是在挽救自己。

记者必须走进知识的殿堂。新闻姓新,新闻所捕捉和表现的新事物,对读者来说,往往是陌生的。这就需要新闻承担一个化陌生为熟悉、变遥远为接近的使命。而从陌生到熟悉、从遥远到接近,就需要记者对人和事物有深入的交流。现实中,我们很多记者常常习惯于一知半解,不明白事物,不太了解人物,更不了解事物在不同境况下复杂细微的变化,不了解人物在特定环境里的微妙的思想感情,自然也就不能随着人物的不同而异其口吻,随着情感的不同而别其情状。写出来的新闻与读者之间,始终存在着一层隔膜,让人感觉“雾里看花”。

记者要保持自己的个性和自我。一个正常的人,一个正常的民族群体,都具有“原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结构,三者水乳交融、密不可分。受传统道德塑造的记者,在新闻生涯中抛弃了“原我”,迷失了“自我”,只剩下按照生产线标准配置的“超我”。迷失自我的记者,他们的脚步被匆匆旋转的车轮带着,他们的思想被种种定式束缚禁锢着,他们的双手被生产线上的下一只手催促着……他意识不到个人自由独立的原则,缺少主体的自由权和驾驭世界的自觉性,缺少为实现人的自我价值的觉醒——所以他写出来的人,也统统是缺乏人性、人格之美的“死人”;他写出来的事物,也统统是只见表皮,只见数字的“死物”。

记者的内心世界,应该充满了乐观主义、悲悯情怀、批判精神。“就像心里中的一道深深开凿过的河床,生命之流可以在这条河床中突然奔涌而成一条大江。”这条大江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长期积淀,经过了一代代文人的传承与不断浓缩。乐观,才能高扬人的伟大,才能发现下层人民的品德,才能在文章中传达生生不灭的气息。记者要有批判精神,记者的眼睛里,永远带着好奇的寻觅,清醒的批判,永远在对事物做着自觉的价值判断。它总是在质疑,总是在思考,总是不满足已经给出的答案。

记者的感情世界必须丰富。记者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活在真实的世界里的人,是有感情、有自我、有爱有恨、有喜有恶的人。这就使得所谓的“绝对真实”成了无本之木。“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生生不灭故,由情不灭故。”记者应该是生活的弄潮儿,新事物的发烧友,新鲜感的体验者。在他的感情世界里,“生活不会使人望而生畏,却像含情脉脉、芙蓉如面柳如眉的香草、美女一样,具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和诱惑,把我们吸引过去——我们只得闭上眼睛,失魂落魄,投入她的怀抱。”(别林斯基《艺术的概念》)胸中有美,笔下才能优美;胸中有波澜,笔下才会有波澜。大脑一片混沌,写不出万般风情;大脑一片苍白,写不出鸟语花香。

记者不是工匠,不是流水线上的操作员。记者的过度专门化是一个“死胡同”,在某一个领域里如鱼得水,但一旦进入新的领域就成了呆子、傻子。“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而医,医之衰也。”所以到现在中医都没有严格的分科。优秀的记者,应该向出色的戏剧演员学习,会唱、会舞、会打,具有集百艺于一身的高超修养,音乐、舞蹈、曲艺、杂技、武术无所不备。记者不是超人,但他必需是一个专业的杂家,一个贪婪的吸收者,一个大胆的尝试者,一个敏感的潜入者,一个激动的思想者。但是,记者的“杂”,必须建立在强烈的主体意识基础上,建立在坚实的理论体系上,建立在强大的消化吸收能力上,做一个知识和思想的“集大成者”。没有大智慧的记者,写不出大智慧的新闻。占据不了知识制高点的记者,也占领不了新闻写作的制高点。

记者的思维,应该是“飞行思维”、“鸟的思维”,能够在时空里“神与物游”,具有高度的开放性、活跃性,具有高度的立体性、多维性。面对一朵新奇的、没有见过的奇葩,它能够立即放飞思维,在自己的知识和体验中飞行,迅速把这朵“奇葩”纳入到一个多维的时空中展开描述。现实中,我们众多记者的思维是一种典型的“爬虫思维”,往往拘泥于眼前所见,“坐井观天”,就事说事,只见表皮。思维方式,不仅决定了记者的观察能力,更决定着记者的解构能力。现实中,很多记者是不善于解构新闻的——甚至连新闻的标题都不会提炼,脉络一团乱麻,写出来的是“一团肉泥”一样的事件和人物。如同蹩脚的建筑,不会搭架子,只懂得稀里糊涂砌砖,垒出来的东西也自然是粗陋不堪,一推就倒。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们没有构建起自己的“时空思维”、“立体思维”,心理缺乏结构意识,不去想新闻的行文“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如何直行,如何打曲?如何放开,如何捏聚?何处公行,何处偷过?何处慢摇,何处飞渡?”

记者需要“发愤”。“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这是儒家经典中不断强化的圭臬。但是这条律令,却被宫刑之后的司马迁所否定。他以《报任安书》燃烧着自己不可抑制的怒火,发出悲愤的控诉,并把开创了“发愤之所作”的逆反传统。在他的眼里,“《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奋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着。”信息时代,记者的使命,更多的在于独立思考和批判意识的觉醒,在于站在时代潮头高扬人的价值和思想,在于能够以黄钟大吕之声振聋发聩。“不愤则不作矣!不愤而作,譬如不寒而颤,不病呻吟也。”今天,我们多少记者在作着“不寒而颤”、“不病呻吟”的文章?

记者必须具备很强的审美能力。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美是对万物的欣赏,也是对自我的肯定。中国古代美的最高境界,是“天人合一”的人与自然高度统一和谐的大美境界。古代的先民,内心充满了宇宙公民的欲望,在文学艺术中更是所欲地将大自然的万美化为己美,集中体现在诗和戏剧上,崇尚的是集宇宙万物大美于一身的“宇宙之美人”的境界。这种境界,同样也是记者向往的境界。新闻写作本身就是一种审美。记者不是以笔墨写万物,而是蘸取万物之色于笔墨之中,融入细节、动作、声响、情感,才能把真实的事物活灵活现地表现出来,这个过程,也就是将人的内心世界物化、将世间万物活化的体验。

须知,不朽之作不是用笔写出来的,而是用心、用灵魂、用沸腾的热血。

放纵个性,放纵自我,放纵心中奔流的激情,放纵那些宝贵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