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独山子文史(第八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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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油田开发初期的日日夜夜(1)

马骥祥

1954年秋,中苏两国政府发表公报,决定将中苏石油公司移交给中国,由中国独立经营。这年年底,中苏石油公司移交仪式在乌鲁木齐举行。从此,建设新疆石油工业的光荣使命完全落在尚十分年轻的中国石油工人身上。苏联同志回国后(仍有少数专家留下帮助工作),我们认真分析了新疆已有的地质资料,觉得独山子油田面积小,产量低,呼图壁、安集海、卡因地克、南疆等地无大的勘探成果,有必要上黑油山。可是,这个提议却引起了苏联专家的激烈争论。一种意见赞成,另一种意见反对,理由是:黑油山顶部已冒油气,沿成吉思汗山脉东西一百多公里长沥青山脉露头很多,已将油田破坏,那里有油也是残余油。这两种意见争论不休,最后还是派一个钻井队进行试探。

黑油山踏勘

为了给黑油山钻探工作做好准备,1955年2月初,独山子矿务局决定由我带领苏联专家阿不拉莫夫、井架安装队崔林庆(外号崔老三)、翻译刘仁(另名薇崔)提前去黑油山看1号井地形,为1号井开钻摸清情况。

2月初的一天早上,我们乘一部带加力的嘎斯63卡车由独山子出发,路经乌苏、车排子向黑油山方向行进。离开乌苏不远,就没有路了,一片苍茫大地,完全靠辨别方向摸索前进,快天黑时才走到车排子,再往前就渺无人烟了,只能在这里吃晚饭。走了一天,还没有走完路程的一半。晚饭后,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柴火,这是以防万一的。这时再往前走,伸手不见五指,一无道路,二无向导,车万一陷到雪坑里,我们有足够的柴火也能抵挡一阵子。

半夜时分,我们来到了前山涝坝,这里沙丘连着沙丘,梭梭柴黑压压的一片接着一片。黑油山在哪里?我们在沙丘间弯弯曲曲走了很长时间,还没有找到在地图上距我们只有三十公里的黑油山。我们坐在敞篷车上累得难受,由于严寒袭人,我们都不停地跺脚,以防冻僵。崔老三和刘仁不时用汉语、俄语骂天怨地。但一谈到我们的任务,一谈到黑油山的勘探,我们又兴奋地开怀大笑。我说这比长征、比解放战争舒服多了,那时全凭“11”号(双腿),现在有汽车,怕什么!我们说说笑笑,好像暖和了起来。到了红山嘴,我们打开地图,辨别方向,选择路线。远望东、南、西三方,戈壁滩被一尺多厚的积雪覆盖,只有北边的成吉思汗山在夜幕中隐隐有点昏影。一看到成吉思汗山,大家高兴地喊了起来,这下可有目标了,黑油山就在成吉思汗山下。我们上车继续前进,一出红山嘴,地势平坦,司机把车子开得很快,我们坐在上面感到很舒服,老崔开起玩笑来:“快到了,我们上了黑油山的柏油马路。”大家笑着反驳他:“胡扯,我们到了黑油山‘飞机场’。”

后半夜时,我们在成吉思汗山下又转了几个圈,最后终于找到了黑油山。我们下了车找到个地窑钻进去。按路程计算160公里3个小时就可以走完,可我们走了22个小时。这时东方发白,天都要亮了,我们疲乏极了,有的同志一进地窑就打瞌睡,我们提醒他不能睡,要赶快点火,不然会冻坏。火点起来,身体暖和了,可是肚子又叫起来,真是又饥又渴,大家开始化雪,准备吃饭。苏联专家阿不拉莫夫和刘仁把俄得克(酒)拿出来,把皮芽子(洋葱)、酸黄瓜、马肠子、黑列巴(苏式面包)摆在一张油布上,大家立即双手齐下;边吃边喝。填饱肚子以后,一个个才打开话匣子。老崔说:“这比宴会吃得还香。”阿不拉莫夫说:“这顿饭吃得很有意思。”说完,他一只手端起半茶杯俄得克,一手拿一块黑列巴,仰头把酒一口喝完后,赶紧用列巴堵住鼻子吸气,以消酒气。这个苏联人喝酒的方法把大家都逗笑了。

早餐之后,天已大亮,本来是应该休息的,可是谁也睡不着。于是大家立即出发,踏着冻得生硬的厚雪去寻找黑油山第一口井位的标记。这里是一片原始戈壁,沟沟坎坎里梭梭柴丛生,雪地里印着一行行叫不出名的动物足迹。我们在戈壁上按图跑了整整一个上午,终于找到了一号井位的标记。我们高兴极了,又跳又唱,任务完成了,时间正是中午,我们决定,趁白天好走,立即回独山子。可是崔老三还拖着不走,他东看看、西瞧瞧,不知搞什么名堂。直到我们都上了车,他才慢慢腾腾地走来。我们问他在干什么,他才卷着莫合烟边想边回答说:“钻机搬家怎么走?重车上不来,设备怎么到井场?来几台拖拉机合适……”嘿,这个崔老三,他已经计划安装黑油山下的第一座钻塔了。

初钻黑油山

井位确定了,上哪部钻机?由哪个钻井队去打呢?钻井处党委委托我和青年团一起研究。我们决定从各井队抽调精兵强将组织一支青年钻井队去承担这一艰苦而又光荣的任务。可是,队长选谁呢?我们比来比去,认定了陆铭宝同志。他忠厚老实,工作细致扎实,能团结各族职工,有文化,懂技术,是个比较全面能干的青年队长。

1955年开春,安装队在吾守尔队长的带领下进入黑油山地区安装第一座井架。6月初,钻井处和青年团召开动员大会。1219青年钻井队于6月15日进入黑油山新探区。

6月下旬的一天,陆铭宝和同志们来到井场,与安装队的同志们一起竖井架。这天,两台B2-300柴油机轰鸣起来,打破了沉睡了亿万年的原始戈壁,40米高的井架在柴油机的轰响中徐徐立起来了,大家围着井架尽情欢呼,一位维吾尔族工人迅速攀上井架,把一面鲜艳的红旗插在钻塔的顶端。

7月6日,开钻典礼在现场召开。在典礼大会上,地质师顾景林分析了黑油山地质概况,阐述了打第一口井的目的和预测情况,队长陆铭宝作了动员,到会的领导表示了祝贺。

这一天,是个令人难忘的日子。典礼会后,司钻王万清(井队党支部书记)带第一班人登上钻台。几分钟后,柴油机轰动,泥浆泵运转,中国年轻的石油工人把第一根钻杆插入黑油山的大地,拉开了开发克拉玛依油田的序幕。

黑油山上一枝花

第一口井开钻以后,工作异常艰苦。首先是战酷暑。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整个戈壁滩被晒得像烧红了的锅,人一上钻台立刻就被烤得汗流浃背,昏头涨脑。有很多同志干着干着就晕倒在钻台上。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最难办的是泥浆处理。随着钻井进尺的加速,泥浆变稠流不动了,影响了钻速。队上没有泥浆工,光靠钻工搅泥浆显然是不行的,有些简单的化学处理剂还不会用。大家看到这一情况,非常着急,怎么办?有位民族同志爱开玩笑,提出把队长的“洋缸子”(即爱人)杨立人接来。因为陆铭宝的新婚妻子杨立人恰好是一名泥浆技术员。这一提议虽然把大家都惹笑了,但也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由于新探区的开钻,让陆铭宝和新婚妻子杨立人结婚才3天就分开了。现在大家在新探区都住地窖,还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个女同志来黑油山的问题,现在这个问题终于提出来了。井队的同志们对此非常热情,大家自动行动起来,用工余时间在一个沟沿挖了一个约五六平方米的地坑,顶上用梭梭柴、油毡纸盖上,建造了黑油山的第一座“新房”。

杨立人带着行李卷来了。她来后立即投入工作,每天站在泥浆池边化验和处理泥浆,抽空还给大家洗衣服,安排大家的生活,成了全队最忙的人。在杨立人的努力下,泥浆比重合适,钻速大大加快。同志们是多么感激杨立人同志啊!大家高兴而又风趣地送她一个美称——黑油山上一枝花。

“石头绊脚”舞会

9月中旬,黑油山第一口井顺利完钻。下旬,一支精干的试油队在队长尧洛瓦斯和技术员饶殿玉的带领下,来到黑油山。在井队同志们的协助下,试油工作基本就绪。就在起试油井架时,发现缺几片接绷绳的链片和小螺丝。东西虽小,但关系重大,怎么办?黑油山既无仓库又无废料,架子起不来就无法试油,大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晚上碰头会决定,派小车司机张良立刻到独山子去取。张良已经劳累一天了,但一接到任务,把正吸着的旱烟锅往脚上一搕,起身驱车而去。这时已近半夜,除了几个干部还在议论第二天的工作安排外,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已入睡。

第二天天刚亮,“嘎斯69”的喇叭声在帐篷外面叫了起来。大家奔出帐篷外,看到张良连夜驱车把小链片取来了,大家都激动地跑上前去和他握手,感谢他解了试油之围。张良却一个劲地说:“没什么,没什么。”摸出旱烟袋又点着了火,好像昨晚那袋烟还没有抽完似的。

10月29日,按照试油工艺程序开始试油,黑油山1号井喷出了黑褐色的原油。看到沉睡地下亿万年的工业油喷射而出,大家情不自禁地欢腾起来,互相拥抱,握手祝贺。有的同志激情澎湃,竟高兴地把原油抹在同志们和自己的脸上,表示庆贺。井场周围,喜悦的激情犹如炽热的火焰越烧越旺。大家知道,从此以后,独山子就不“独”了,一个新的大油田就要在黑油山诞生了。晚饭后,同志们余兴未消,拍着铝盔在戈壁滩上载歌载舞。这天月暗星稀,两部拉水车司机为了让大家尽兴欢乐,把汽车发动起来为大家照明。顿时,四束灯光交叉在一起,在戈壁滩上划出一块明亮的“舞场”。跳啊,唱啊,有的同志被石子滑倒,爬起来继续跳。歌声在天空中飞扬,石子在脚下滚动,一直到深夜,这场别有特色的庆祝晚会才告结束。同志们称它为“石头绊脚”舞会。

大战冰塔

黑油山第一口井喷出工业油流,给石油工人以极大的鼓舞,也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当年11月中旬,石油工业部李聚奎部长带着各部门的负责同志和中外专家来到黑油山视察,当介绍到我时,李部长风趣地说:“你是黑油山的‘山大王’啊!”随即作了扩大钻探成果的指示,鼓励大家继续努力工作,找个大油田。地质工作者根据部长指示,在新疆石油公司和独山子矿务局的领导下,很快确定了黑油山2号井和4号井的井位。在1号井立了大功的陆铭宝钻井队,乘胜追击,又接受了2号井的任务。

12月份,黑油山下白雪皑皑,天寒地冻,气温低达零下30多度。寒冷的天气给工人们的生活和生产带来了极大的威胁。工人们虽然住进了地窖,但井场上却冷得厉害,一个功率很小的小锅炉根本保证不了机房、泵房和钻台上的温暖,稍一疏忽,管线就会冻住。面对这种情况,大家都很焦急,于是同志们便纷纷献策献计,最后决定锅炉保重点,各岗位严格防冻制度,再冷也要打钻。但是由于地下情况不很清楚,2号井钻到500~600米之间时,突然发生了水喷,防喷器还未来得及关,水柱已上了天车。几天以后,40米高的井架和钻机被冻成一座高大的冰塔。公司和矿务局领导很快派来了阿斯达非耶夫、潘年科夫斯基、李光征、王炳诚、张毅、林祖膂等中外专家来处理事故。经过认真研究,抢险方案很快确定了下来。

抢险战斗开始了,大家先用十字镐在人字梁下部的冰上挖了一个大洞,人要从洞口钻到钻台上抢装井口。洞口挖好后,可以看到水喷势很急,大水柱比天车还高,抽得洞口更冷,和水柱一起喷出的硫化氢气体熏的人都喘不过气来。抢堵开始后,陆铭宝把全队人员分为三个突击小组,我和曹礼金同志(当时的探区副书记)也都参加到突击组里。战斗令—下,突击队员们像小老虎一样向洞口冲击,但因喷势太大,未能堵上喷口。同志们出来后个个浑身湿透,回到地窖都累得躺下来。我和曹礼金同志拿上俄得克酒和梭梭柴去看望大家,大家一看我们来了,都很激动,要求第二天再战。

第二天,大家总结了第一天的教训,先将外面穿的老羊皮袄、毡筒、帽子上洒上水,让外表结成薄冰,这样可以防止向里边渗水,同时也改进了抢堵方法。就这样,还是失败了,有不少同志被硫化氢气体熏晕过去。陆铭宝是被熏倒后经过抢救才脱险的。我们就是这样,熏倒了再爬起来,失败了再冲上去,直到第三天才治服了这场水喷。

井喷治服后,下一步的工作就是搬走这座四十米高的冰山。有的提出用枪射冰,有的说在井场周围埋土炸药,用爆炸来震掉井架上的冰。对这些提议都做了试验,但都不理想。全队职工只好一点点地挖。最后和苏联专家米哈依诺夫研究,从农七师要了一批劳改犯来挖冰。挖了一个星期,井场上的冰不见减少,大家心急如焚,米哈依诺夫也焦躁地喊了起来,大家还以为他发火了,通过翻译才知道,他是嫌劳改队来的人少,后来增加了一些人,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奋战,井架才抖掉了沉重的冰盔冰甲,以它独特的雄姿又出现在人们面前。大家很快修复好机器,被坚冰围困了一个多月的2号井场又响起了浑厚、欢快的钻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