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响传来。
还在犹豫的可蓝急忙冲了进去,就看到姜啸鹤浑身颤抖,床上的姜隶殊脸别向一旁,苍白的面容上很快浮起几道红印。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餐桌,桌上放着清水白菜豆腐块儿,怎么看也很难引起食欲的那种。
只是这打人的人却仿佛被打了似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一惯严肃的面容上都是懊恼,悔恨,迷惘,怅然。被打的人倒完全没半点委屈,一脸的“终于被我说中了”的讪然表情。
“你……你这个……”
“我帮你骂,我姜隶殊就是个没用的废物,不孝子,永远长不大的……”
“小叔,够了,别说了。他是你父亲啊!”
可蓝截断了话,上前扶住姜啸鹤。实在无法理解,这家子男人明明担心得要命,偏偏都不愿意说真心话。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可蓝,你别管,今天我不骂……”
姜啸鹤气得气息不稳,刚说出几句,又一阵猛咳,止不住似的,瞬间涨红了脸色,身子摇摇欲坠。吓得可蓝急忙叫了警卫员,一起将人扶了出去。
本来想陪着离开,瞧刚才那小子骂人的气势,倒也没什么大碍了,可是看着老从紧紧抓着心疼得满脸冒冷汗的模样,她又觉得不甘,半路又折了回去。
姜隶殊一看可蓝回来,立即背过身,倒下就睡,还故意拿被子掩着脑袋。
可蓝一看这模样,就好笑,“当只驼鸟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姜隶殊,我觉得爸和予城倒也没骂错你,瞧你现在这样子就是个懦夫胆小鬼。”
“哼,你要骂就骂,随便你。现在你们是一家人,是同一战线,我就是个外人,下属,废柴,笨蛋。现在你们高兴了,畅快了。如果没事儿的话,我要休息,我才刚醒,我还是病人。请你出去,不然我就叫护士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床头报警器。
可蓝叹息一声,坐在刚才姜啸鹤的位置,说,“小殊,你们家的男人,情商真的很低,很别扭唉!”
那只乱摸的手,就僵在了那里。
可蓝宛尔,继续说,“予城是这样,爸也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明明就很担心对方,偏偏就不说。我怀孕时,爸担心我身子,就悄悄找中医师给我调理;后来我去美国误会予城结婚了回家难过,他又天天以孩子为借口,给我讲老子国学,宽慰我……予城,你哥啊,嘴上说不想管你的事,结果还是第一个冲进来的人;本来我们大家都以为瞒得好好的,哪知道爸还是知道了你的消息,今天就过来看你了。幸好,你已经醒了,不然我真担心爸受不了这个打击,又……”
她倏然打住,想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的病,目前这情况还是先瞒着比较好。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听着女人絮絮叨叨的念,不自觉地想起母亲在世时,老是对他说,父亲不是普通人,有很多事身不由己,要他多体谅,还说父亲是一国之君的身份,不可能像一般人的爸爸一样,常常陪着他,更说父亲其实是爱他的,只是不懂得如何表达罢了。
可是他一直奇怪,除了严厉地批评他,喝斥他,哪里有爱?父亲甚至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像对孙女儿一样真心的笑容。这就是爱吗?
屋里沉默良久,只余下空气加湿器翕合的翁鸣。
可蓝以为男子睡着了,也想让彼此先冷静一下,便起身离开。
“我不懂……”
突然,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响起。
她一愣,又坐了回去。
“不懂……他爱你的方式?”
似是一声长长缓慢的呼吸,“我小时候对父亲最清晰的记忆,就是他严肃紧皱着眉头的表情。好像……他总有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见不完的人……有时候,一个月都可能见不到他一面。我就好羡慕他的警卫员,可以天天跟他在一起……我五岁生日时,当众许了这个愿,却被他狠狠骂了一顿,还罚抄一百遍《三字经》,我妈求了他一晚,都不行,必然完成,否则就没饭吃。哈,我长这么大,几乎就没见过他笑……就像他对舟舟那样,充满赞美,或者就只是单纯没有任何意义的笑,一个都没有……我的手工得了奖,给他看奖状,他视若无睹地出门……我考了全校第一,当交换生,他听了只说一句,只是一个全校罢了,说我未来要面对的竞争者是整个世界的精英,满足于眼前这点小小的胜利就占沾自喜,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哈!你还说他爱我,我……恕我真的无法理解,像他这种爱人的方式,难怪那个女人宁愿逃到国外去,也不愿意接受他的庇护……”
“小殊,有些事不是你看的那样。也许爸他心里……”
“够了。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就从来没听过他叫过我一声小名。动不动就是连喝带吼地叫我姜隶殊!每次谈话,不是训斥,就是命令。我根本不像他的儿子,只是一个在他家里寄住的,不巧有了他一点血缘的,可有可无……或者说无关紧要的外人罢了!”
“不,不会的。爸他绝对不是这样想的。”
也许过去真的做错了,有一些习惯一旦形成似乎很难改变,有一些误会结下后长成了大树将阳光掩去只剩下猜疑失望的阴霾。可是总还能留下一些蛛丝蚂迹,证明爱的存在。
然而男子仿佛已经陷入了过往的痛苦回忆中,听不到任何的规劝,“人家小朋友都有父亲陪着一起参加亲子节,一起打地老鼠,一起逛京城的故宫,一起吃烤羊肉串烤蝎子肉……我永远只有母亲陪着,而且还被严格规定不准吃垃圾食品,不准喝外国的添加剂式饮料,不准哭,不准乱发脾气,不准这个那个……靠!我他妈真是受够了,小学毕业那年我就偷着跟同学跑去大吃特吃了肯德鸡和麦当劳,不小心吃到肠胃炎送医院打点滴,结果那次后他把我送到英国的寄宿学校,说要是拿不到全a的满学分就永远不准回国……可是等我花了别人十倍的精力,只花了别人一半的时间学成归国时,收到的居然是我母亲的噩耗,而他正在国外进行国事访问,无法及时赶回来,只有我和妈妈家的人一起送她下葬……我一气之下就进了军校……反正听他的话也是这样,我何必委屈自己,我要走我自己选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