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五个在堂屋里一字排开,独眼的那个站在中间,左右各两个瞎子。他们合掌像老头子的棺材鞠了一下躬。站在老头子棺材旁边的人回礼鞠躬。因为老头子无子无女,也没有什么直属亲属,所以只能请村里的熟人来给吊客答礼。
可是村里的人一般不愿意给不是自己亲戚的人答礼,因为这并不是吉利的事情。谁给吊客答礼,就代表谁家死了亲人,也难怪没有人愿意干这个虽然不苦但是不吉利的差事。
村里经过商量,决定让红毛鬼来做答礼的人。红毛鬼在将军坡被爷爷救下,女色鬼和瑰道士都被收服,再也没有其他的鬼要利用它。它还是像以前一样,给人们干体力活,挣得一点吃的。
可是马上有老者反驳,说答礼的必须是人,只见有活着的人送亡人的,哪里有鬼送亡人的?虽然红毛鬼跟别的鬼不同,它有肉身,但是毕竟是曾经死去的人,不能算作是一般的人。
答礼的事虽小,只须在吊客前来拜祭的时候回礼,吊客先鞠躬,答礼人回以鞠躬;然后吊客跪下磕头,答礼人回以磕头,吊客磕头要磕三下,答礼人也磕三下。
事情确实小,但是这是一个仪式问题,小虽小,但是不能没有。
可是,村里没有人愿意做这种小事情。他们都害怕这事情会给自己的家庭带来霉运。眼看着老头子的尸体呆不了多久就要臭了,村里的领导非常着急,打出一百块钱的奖赏来请人答礼。那时候的一百块已经是相当大的一笔数目了。
可是仍然没有人前来接受。
老头子死了也想不到,自己给别的死人做了一辈子的灵屋,到头来帮他答礼的人一个也没有。
就在村里的领导一筹莫展时,有一个不是文天村的人前来接受任务。这个人,就是选婆。许多人惊讶了。要说,捉住女色鬼也有老头子出的一份力,按道理,选婆应该很怨恨老头子才是,可是他居然主动来给死了的老头子做答礼人。
可是他的理由很充分,他孤身一身,自己的媳妇也不过是一个女鬼而已,即使做别人的答礼人会染上晦气,也不会伤害到其他的人。但是他有一个条件,不接受奖赏的一百块钱。
四个瞎子和一个独眼,在鞠躬后跪下来,整齐一致的给老头子的棺材磕头。选婆一本正经的还以磕头。
我在大棚的酒席上向堂屋里望去,望见选婆伏到地上的背,猜想他此刻的心情。我猜不透。我又看了看那口漆黑发亮的棺材,猜想老头子的灵魂如果此刻还在棺材里,他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我也猜不透。
“谢谢您老人家给我们几个做了居身之所,让我们雨天淋不到,晴天晒不到,露水湿不到,凉风吹不到。”那五个异口同声说道,然后虔诚的再给老头子的棺材磕头。
选婆当时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但是当时他的心正念着其他的事情,所以没有把他们这些话放在心上。他还牵挂着压在寺钟里的女色鬼。
三次头磕完,他们五个便返身走出堂屋。选婆喊道:“那五位先生,你们也不吃了饭再走?”
独眼的那个回过头来,用一只空洞的眼眶和一只鹰隼的眼睛看了看选婆,笑道:“不用了,我们只是来感谢老人家给我们造了遮风避雨之所。拜祭了他老人家就走,不用吃饭的。”
“来者都是客,吃了饭再走吧。”选婆挽留道。
这时,酒桌上的爷爷突然喊道:“一目五先生,别来无恙啊!”
正在劝酒的客人见爷爷突然大喊,都停下了酒杯,顺着爷爷的目光向那五个奇怪的人看去。
可是别的客人向堂屋的门口看去时,却没有看见其他东西。
那五个人听到爷爷的一声大喊,立即闪电一般消失了。但是我看见他们消失的整个过程,他们如点燃的药引一样,一阵火光迅速从脚下窜到头顶,再看时,他们站立的地方便空空如也。我使劲眨了眨眼睛,他们五个确实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连阵烟雾都没有。
选婆刚从屋里追出来,待他走到门口,却发现外面什么都没有,五个人都向空气一样消失了。选婆愣了。我正好和他相对,他看了看我,问道:“刚才那几个来拜祭的人呢?”
“不见了。”我指着他们消失的地方,不知道怎么让选婆相信他们如空气一般消失了。
爷爷也盯着我和选婆看着的地方,目光炯炯。
“他们是一目五先生。”爷爷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选婆。面色凝重。
“一目五先生?”选婆皱起眉头,问道。他的腰间束着一条粗大的草绳。这是答礼人必要的装束。如果答礼人是死者的儿子,还要在手里拿一根贴了白纸的桃木棍,背后要缝一块四四方方的麻布。
爷爷在提到一目五先生的同时,我想起了《百术驱》上的记载。
“一目五先生?”周围的客人也奇怪的问道,都把迷惑的目光对向爷爷。很多客人没有注意到刚才进来的四个瞎子和一个独眼,但是也有几个客人感觉到有几个人经过了身边,还有一两个客人看到了刚才的五个人。
“是的。他们是一目五先生。”爷爷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酒杯落在桌子上的时候,有酒水撒了出来。爷爷的手有些抖。
“马师傅,您认识他们?”桌上一个客人问道。
爷爷点点头:“大家要小心,近期会有大量的疫病出现。各家的老人小孩尤其要注意。如果白天看见他们了,要大声喊出他们的名字,然后大骂他们。这样他们就会马上消失,就像刚才那样。”
“他们怕人?”选婆问道,“那他们怎么还敢来这里拜祭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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