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直起腰来,深沉的说道:“易师傅,过些天,很多人会陆陆续续的来找你,说你学徒做的木床有毛病。”
“是么?”易师傅惊道。
这次爷爷猜错了。不过这不怪爷爷,因为爷爷虽然想到了那个许易纠缠易师傅不只是一天两天,但是没有想到所有请易师傅做木匠的人跟金大爷有着最显著的区别。
爷爷说:“你不觉得最近很容易犯困吗?”
易师傅点点头。
“金大爷说了,你在给他家做木床的时候,天天坐在椅子上打呼噜,而那个你并不知道的学徒毫无怨言的包办了所有的木匠活。你在其他人家做活时也很容易犯困吧?”爷爷盯住易师傅的眼睛问道。
显然,易师傅对爷爷的说法有些不信。“不会吧?做木匠也是个细致活儿,老打瞌睡怎么能刨木雕花呢?弹墨线的时候把墨线弹歪一点,整块木料就要报废。我哪里能打瞌睡咯?”易师傅摇了摇头。
“不相信?过几天你就会相信了。”爷爷笑道,“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等天色稍晚,我们几个一起到你屋后的那个新坟上去看看。我问问许易,看是不是他帮你给金大爷做了木床。”
金大爷的老伴立即抢道:“别!今天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反正你们也都刚好在。我现在去做菜。”
爷爷笑道:“急什么呢?现在连午饭都还没有吃呢,别急着弄晚饭了。”我和易师傅都被逗乐了。
金大爷忙起身给爷爷和易师傅敬烟,一边敬烟一边说:“各位那就先回去吃午饭了再来吧。主要是一时间筹不了那么多菜,要不连午饭也一起在这里吃了。我的新木床就拜托您帮帮忙了。”
我们几个从金大爷家出来。晨雾已经散去,远处的太阳如鸡蛋黄一般,不发出任何光芒。易师傅指着那个“鸡蛋黄”笑道:“马师傅,你说,我们是不是住在一个鸡蛋里面啊?”
爷爷抬头看了看圆溜溜的太阳,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那一刹那,我感觉爷爷就像一个洞穿世界的哲学家,那双深邃而不缺乏温情的眼睛让我无比羡慕。
“谁知道呢?”爷爷微笑道,“晚上早点过来吧。”
回到爷爷家的地坪里,奶奶正拿了一个衣槌打被子,被子上的灰尘把奶奶的袖子粘了薄薄一层。远远看去,奶奶的手仿佛刚从泥土里拔出来。
这是一个不好的念想!我立即晃晃脑袋,把这个不好的想象挥去。那是我第一次预感到奶奶的灾难。当时我认为那只是我一时的胡思乱想,等到奶奶真出现事故的时候,我才发现那一刻的感觉是多么的灵验。可惜在事情真正出现之前,很少人会百分之百相信感觉。让我欣慰的是,爷爷把人生的生老病死看得很淡。在奶奶去世的那天,爷爷扶着奶奶的棺材说,活着也是痛苦,去了未必不是好事。但是当他转过身去,我看见了难以言表的落寞。我要强调说,那不是悲痛而是落寞,或者说,落寞绝对超过了悲痛。
有时候我就想,爷爷脸上的皱纹不只是时间的刻画,更多的是沧桑的打磨。
吃午饭的时候,爷爷再一次提到了《百术驱》,可惜我没有分身术,不能立刻赶到学校去看那本书到底还在不在我的床下。如果《百术驱》真的被“魍魉”偷走了,那可就麻烦了。正在我发愁的时候,爷爷拍拍我的肩膀,慈祥的笑道:“不要想了。先把金大爷的木床的事情弄好了再说吧。一口吃不下一个饼,一锄头挖不了一个井。”
吃完饭,我本来想跟爷爷学点关于天气的知识。我想,如果我可以做到爷爷那样准确的预测第二天的天气,那么肯定可以引得所有同学的羡慕与崇拜。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得稳重,最爱在同学和伙伴中显摆。
但是筷子刚刚放下,就有村里的人来找爷爷了,说是家里的鸡几夜没有回笼了,要爷爷帮忙掐算一下鸡走散到哪里去了。我只好自己出去找玩伴。
到了傍晚,爷爷找到我一起去金大爷家吃饭。
易师傅早就到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帮忙洗菜。金大爷则在往灶里添火,金大爷的老伴正挥舞着锅铲炒菜。我一进门便被满屋的辣椒味呛得咳嗽不断,眼睛汪汪的流泪。
爷爷也仍不住打了个喷嚏,抹着鼻子喊道:“在做辣椒炒肉吧?你家的辣椒还真是好啊!”
饭菜很快就弄好了。金大爷的老伴利索的把所有菜摆上桌,然后端起酒敬爷爷:“马师傅,今天晚上问鬼的事就全拜托您了。”
爷爷也端起酒,扫视一周,说道:“也不能全拜托我啊。我还需要各位的帮助呢。如果我把许易的魂魄招出来了,金大爷就要注意看,看是不是你见过的做木床的那个人。如果是的,你也不要说话,只点点头;如果不是,你就摇摇头。易师傅带我们去了许易的坟头后也请不要说话。”金大爷和易师傅点点头。金大爷的老伴不跟我们去,所以爷爷没有说她。
我以为爷爷把我遗漏了,急切的问道:“爷爷,还有我呢。”
爷爷笑道:“你就没有事了。你跟许易差不多大,讲话他也不会怕。”说完,爷爷嘬了一小口酒。
金大爷连忙殷勤的给爷爷夹菜,说些恭维的话。
吃完晚饭,爷爷立即出发。易师傅问道:“马师傅,您不带些东西吗?”
爷爷拍了拍胸脯,笑道:“带着一颗心去就可以啦。”说完带头跨出了大门。我们几个连忙跟上。
出门来,外面的晚霞铺满了天,映得人脸也红彤彤。爷爷只喝了几小口酒,被晚霞一衬映,脸上红得像煮熟了的虾子,像喝高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