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指着爷爷手里的算盘,笑道:“风后就是这样插着红欧粟子的,不过当时每一串是十个,当第一串十个不够用了,才向第二串进一位。你爷爷手里拿着的算盘是后来经过改良了的。”
我将脚从早已变凉的水里提出来,穿上鞋子走到爷爷旁边,伸手摸了摸又老又旧的算盘,自言自语道:“我看这就是一般的算盘嘛,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爷爷笑道:“李逵的板斧,关公的青龙偃月刀,都是因为人才出名。东西就是那几样东西,关键看人怎么使用。你说对不对?”
“那你找这个算盘干什么?”我问道。
奶奶见我穿好了鞋,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往睡房里推,“我的乖乖嘢,你就快点睡觉吧。都是读高中的秀才了,怎么不对圣贤书感兴趣,倒是老跟在爷爷的屁股后面弄些耍玩意儿啰?”奶奶的手是不知道干过多少农活的勤劳之手,力气大得很,她将那钳子一般的手在我肩膀上揉捏,我疼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吭声。因为那是奶奶对我表达怜爱的一种方式。
我无法抗拒奶奶的劝告,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进了卧室,将被子往头上一蒙,鞋子都不脱就入睡了。
人虽然睡了,但是耳朵还精灵得很,能听见奶奶在跟爷爷说些什么话,但是要听具体的内容却是不能。那时候的我经常出现这种状态,但是现在的我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耳边打锣都不会醒。
奶奶好像在劝爷爷一些话,但是最后好像没有劝成功。之后,我听见奶奶的脚步走进了她自己的睡房里,没有听见爷爷的脚步声。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还有些潜意识里的纳闷:爷爷怎么还不睡觉呢?一目五先生还在文欢在的地坪里等着我们去救它们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会儿,或许过了几个小时,人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是很难准确知道时间的长短的。混混沌沌中,我听见了噼里啪啦的算珠碰撞的声音,间或听见爷爷的沉吟。
我潜意识里挣扎着要起来看看爷爷在干什么,但是身子被捆死了一般动不了。我吃力的哼了一声。
也许是爷爷看出了我的不适,我听见他的脚步走到了床前。然后我感觉到一只砂布一样粗糙的手在我脸上摸了摸。那只手的温度仿佛有一种催眠的力量,将我所有的想法挡在了九霄云外。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姥爹的坟墓,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看见姥爹的墓碑动了动,然后发出类似木门打开时发出的“吱呀吱呀”声。我纳闷道,墓碑是石头的,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摩擦声呢?正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墓碑居然开了,一个青色的脸从墓碑后面出现。
我并不害怕,虽然我看不清那张脸,但是我确定那是死去的姥爹。我坚信姥爹即使做了鬼也不会来害他的曾外孙的。
墓碑打开的同时,很多白色的雾跟着从墓穴里涌出来,如烧了湿柴一般,但是那些烟雾不呛人。那些白色的雾将从墓穴里爬出来的人罩住,使我连那张脸也看不太清楚。我想问一问:“您是姥爹吗?”可是喉咙里发不出声。
那个人在墓碑前面站住,踮起脚来朝正前方眺望。我连忙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远处也是白色的雾,如同仙境,又如同地狱。
远处的烟雾之中隐约有一间房子。我揣摩着那间房子里住着什么人。突然,我的耳边响起土黄蜂飞翔时的“嗡嗡”声。我的心里一个激灵,那不是爷爷的房子吗?那么它周围的土房和楼房怎么不见了?
在烟雾之中,只有爷爷家的一所房子若隐若现。流动的烟雾如同流水一般撞在那所房子上,掀起的烟雾就如同流水撞在岩石上溅起的浪花。
“那不是爷爷的房子吗?”我急忙转身对那个人嚷道。我的嘴巴动了,但是那句话却没有声音。
我心中一慌。难道是我的耳朵听不见了?我连忙用食指挖耳朵。不对呀,刚才的土黄蜂发出的声音我还听见了,怎么会听不见自己说的话呢?
我慌忙朝那个人喊道:“你听不到我说话吗?”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嘴里就是没有发出任何可以听见的声音。我确信我说话的动作都做到了位。难道我的声带出了问题?
那个人抿了抿嘴,似乎我的存在就像周围的白雾一样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对着前方点了点头,然后弯腰钻进墓穴。
在他反过身来关墓碑的时候,我看见了他那双古怪的眼睛。他的眼睛不是黑白分明的人的眼睛,却是两颗算盘上的算珠!左边眼眶里的算珠还被咬坏了,里面露出木头的颜色和纹路!
我顿时打了个寒噤,醒了过来。
这不过是一个短短的梦,可是当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太阳已经晒到我的被子上来了。外面有“嘣嘣”的衣槌捶衣服的声音。我打了个哈欠,做了个简单的眼保健操,然后下床来去倒水刷牙洗脸。
奶奶曾经告诉过我,如果晚上做了噩梦,第二天一早不要乱说;如果做的是好梦,那就但说无妨。可是我不知道我做的梦是好梦还是噩梦。所以在门口看到洗衣服的奶奶时,我一声未吭。
在我打了水,将涂了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时,奶奶侧了头对我说:“你跟爷爷昨晚干什么去了?他昨晚一整晚没有睡觉,还把姥爹留下的算盘拨得啪啪响,弄得我也没有睡踏实。今天一大早他早饭不吃就出去了,去哪里也不跟我说一声!”
“爷爷这么早出去了?”我连忙将牙刷拖出来问道。嘴里的牙膏泡泡喷了出来,在阳光下发出绚烂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