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我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懵懵懂懂,不懂得人间的情与爱。但是当我第一次稍微懂得的时候,那件事情却如藏在鲜花丛中的猫骨刺,狠狠地扎痛了我,痛到了心里面。
那件事情,还得从我堂姐思思开始说起。严格说是她,与一只黄鼠狼精的事情。
堂姐思思,是我伯伯家的第四个女儿,思思正是取其谐音“四四”而来。我叫她思姐。
思姐十五岁就出外打工,逢年过节偶尔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她就带着我跟弟弟两人去村里的小卖部买零食。
她每次回来,不只是给我带来美味的零食,还给我带来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她说,她最讨厌的动物就是黄鼠狼了。伯母辛辛苦苦养的五只大花鸡都被黄鼠狼偷吃了。黄鼠狼还喜欢放臭屁。有次傍晚,它来伯伯家的鸡笼里偷鸡,刚好被思姐逮个正着。思姐一脚踩住黄鼠狼的尾巴,踩得它“咕咕”乱叫。它情急之下放了一个臭屁,臭得思姐好几天连连打喷嚏。
但是思姐没有报它的一屁之仇。
思姐说,她看那只黄鼠狼吓得浑身颤抖,心生恻隐,便将它放了。
思姐将脚抬起,看着黄鼠狼被她碾伤的尾巴,甚至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思姐看了看被黄鼠狼拽了一地血的大花鸡。那是伯母准备为她庆生的“大餐”。十五年前的乡下,只有生日那天才能吃到鲜嫩的鸡肉,喝到美味的鸡汤。
“你走吧,我不打你。”思姐对仍在瑟瑟发抖的黄鼠狼说道。
那只黄鼠狼也许是被思姐踩得太用力,尾巴已经失去知觉了。思姐抬起了脚它却不知道趁机逃跑。
思姐俯下身,摸了摸黄鼠狼的毛,说道:“别这么害怕啦,我说了,我不打你。你走吧!”
思姐说,它真是一只贪心不足的黄鼠狼。它听了思姐的话,似乎明白了这个踩它尾巴的人的意思,缓缓爬起身来。
它居然不径直离去,却再次走到那只已经咽气的大花鸡面前,一口咬住大花鸡的脖子,要将大花鸡拖走。
它用请求的眼神看了看思姐,似乎要征求她的同意。
思姐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行,你要就拿走吧。反正你咬过的鸡,我们是不敢吃了。快走吧,待会儿被我妈发现,肯定把你打死,烤了做熏肉。”前几次大花鸡被黄鼠狼偷吃,伯母就咬牙切齿地说过,一旦逮到那只偷鸡的黄鼠狼,一定要扒了它的皮,卖给做狼毛笔的贩子;一定要烤了它的肉,过年过节当做鸡肉吃。
黄鼠狼听了思姐的话,居然立起身子,两个前爪合在一起,给她作了一揖!
思姐目瞪口呆。
还没有等思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那只黄鼠狼就拖着大花鸡逃跑了……
“你家里的鸡都被黄鼠狼偷吃了,那它以后就不会再来了吧?”我一边卷起舌头咬着思姐给我买的酸枣,一边问道。
换了我,早把那只偷吃的黄鼠狼打死了。思姐真是心慈手软,偷东西的就是小偷,怎么可以对小偷也有怜惜之情呢?
“不是。从那次之后,我经常见到它。”思姐道。那时候的思姐也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女孩,虽然相比其他没有出外打工的同村女孩子,她多了一分说不清的不同,但是本质还是跟那些初中在校女生一样的。思姐读的书少,小学毕业就停学了。伯伯家里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伯伯和伯母还是有着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所以我的四个堂姐读书都不多,年纪最小的堂哥在小学成绩不错,但是到初中之后变得平平,后来初中毕业也停学了。这种重男轻女思想在十五年前的乡下太常见了,所以思姐也没有任何怨言。
“经常见到它?为什么?”思姐的答案出乎我的意料。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每次特殊的时候,它都会出现。不过它不挨我很近,只是远远地看着我。”
思姐说,从此以后,每次她伤心的时候,那只黄鼠狼就会出现,两只眼珠子望着伤心的思姐。要么在远远的山冈上,要么在高高的草垛上,要么在半夜的窗台上,总之,它不挨近思姐。
三年之后,当我变得思姐那么大时,思姐已经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如果不论身高的话,那就可以用“亭亭玉立”来形容思姐了。思姐人长得不够高,稍显有点儿矮,但是比大姐二姐要漂亮。
到了这个时候,媒人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将伯伯家的门槛都踩矮了一截。
可是思姐一一回绝。
这个时候,伯伯和伯母早就应该想到,思姐也许是在外面有了心仪的人儿,但是伯伯和伯母认为她是眷恋外面的花花世界,如果嫁出去了,就只能在乡下乖乖地种地带孩子了。他们猜想这才是思姐不答应的原因。
说来也奇怪,自从思姐那次放走黄鼠狼之后,伯母养的鸡再也没有被偷吃过。
在我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在城里打工的思姐回来了,说是要帮家里收稻谷。但是这次回来没有让伯母像以往那样笑眯眯。
按道理说,思姐每次回来都会给家里一小笔钱,伯母应该喜笑颜开才是。可是这次,伯母对谁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心情很不好。
思姐带我出去玩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给我讲故事的时候也是恹恹的。
我听妈妈说,好像是思姐对伯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似乎跟思姐的终身大事有关。妈妈说,半夜还听到思姐偷偷哭泣。在伯伯的四个子女中,妈妈最喜欢的也是思姐。妈妈听到了哭声,就爬起来,想去安慰安慰她。
我们家跟伯伯家仅一墙之隔。
妈妈走到思姐的房间门口时,被窗台上一个飞速掠过的影子吓了一跳。是黄鼠狼的身影!
妈妈情急之下,顺手摸起一个土块朝黄鼠狼扔去。土块正中黄鼠狼的背部,打得它咕咕惨叫。但是它翻了一个身,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时,听到动静的思姐打开门来……
“你打它干什么?”思姐看着黄鼠狼逃窜的方向,用充满责备的语气说道。她的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水。
妈妈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说道:“它经常来偷鸡,刚才没打死它就是好事了。大半夜的,你哭什么呢?有什么心思,跟婶子说一说,别憋在心里嘛。自家人听到了还好,如果别人听到了,还以为咱们家出了什么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