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于是相互告别了。
完成了出师任务的红办、得到了狐狸尾巴白满冥看起来都相当愉快。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石门。这次白满冥没跟红办挤,很耐心地等她走出一丈远,伸手拉紧围在腰上的衣服,才又跟了上去。
洞里留下两人。
砚华抬头问路烟狼:“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了。”
“那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马上就走。”他说着迈开步子,又回头看看她,“我走了,保重。”
他走出石门,走了好一段路,又折了回来。砚华还坐在原地,好奇地瞧着他,“怎么了?”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你不是要回家吗,来吧,我背你。”
“为什么要背我?”
路烟狼叹了口气,“丫头,你还走得动吗?”
“……走不动。”
他一把揉上了她的头发,“那就只能让我送你了。”转过背,他吩咐,“上来。这里开不了阵,到外面我开阵送你回家。”
“……爬不动。”砚华坐在地上,讨价还价,“你抱我出去不行吗?”
“喂,丫头——”
“路兄,我站不起来,没力气了。”
“路兄?”路烟狼嘴角抽了抽。不知为啥,这称呼从这丫头嘴里喊出来颇是别扭。
砚华眨了眨眼睛,抿着唇笑了,“小狼,”她伸出手去,“拉一下。”
她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攀上他的背,呼出一口气,“好了,走吧。”
路烟狼背着她,还没走出石门,突然觉得身后一轻。砚华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到地上。
她已经昏了过去。
到家了。
管家惊慌的脸,禧儿焦急的脸,大夫忙乱的脸,路烟狼尴尬的脸,她隐约都看到一些。然而没说上什么,她又闭上眼。
一切丢与他人去忙。烦恼随意识通通飞光,一身轻松,她终于安然睡去。
好累好累啊。
修炼原来都是这么辛苦的吗?不过,很有趣!
头一次亲身经历那么多危险,最终活着回来,便算是圆满。
在梦里,张牙舞爪的白骨怪和腐尸她再也不怕,扬手一记圣月之光过去,轰,所有的怪物都灰飞烟灭。好厉害。她得意地笑,然后看到一片光亮。
她笑醒过来了。
柔软的床,洁白的衣,手上肩上的大伤小伤都缠上了层层的白纱。砚华掀开被子,轻轻咳嗽了几声,扶着床沿站起来。
这儿是月瑶苑,她住的暖阁三楼。一阵微风带着兰香吹进室内。她慢慢朝窗口走去,未到窗前,一个人影忽然遮去了大半扇窗户的光线。
路烟狼坐在窗边望着她笑,然后跳了进来,“醒了?”
她停住步子,点点头,“你为什么从窗子进来?”
“这个呀,你家的管家丫头说什么也不让我从门里进来,我只好坐在外面树上等。刚刚听见你有动静,就进来了。”
然而听见动静的显然并不止他一人。楼下很快传来脚步声。路烟狼“呀”了一句,急忙朝她挥挥手,“我先闪了,等会儿老地方见。”
砚华朝门口看了一眼,转回头时,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地上落着几片白兰花瓣,是他从窗外带进来的?零落的几点白,香气一时却馥郁了她的满腔呼吸。
砚华怔怔地望着空空的窗外。身后门口吱地被推开了。
“小姐?”禧儿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一看见她站着,立马惊天动地地冲过来,“小姐!你怎么起来了?不行啊!你的伤还没好,快快躺下!”
管家、大夫、厨房的阿婶、药房的阿伯一个接一个地往里冲,人人捧着心冲她哭。
“小姐啊,你究竟去了哪里,伤成这个样子?呜呜,你要是有个万一,老奴只能以死谢罪!不过死之前小姐你一定要告诉我,是谁欺负你的?老奴先去把那个王八蛋碎尸万段!”
“快拿我的药箱来!来拿我的金针来!砚华小姐你别动言、别动气、别动火、别动心,让老朽好好给你再查一遍!”
“小姐呀你想吃什么?我立刻就给你去做!金鸡、甲鱼、燕窝、鱼翅……”
“小姐受那么重伤,光吃这些哪行?要药补!人参、雪莲、灵芝、冬虫夏草……”
她被一群人围着,头立刻又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躺回床上继续装死。
闭上眼睛,她想,路烟狼说的“老地方”是哪儿呢?
会是那里吗?
她缩在被子里偷偷一笑。正好,在那里,她有件东西想给他看呢。
他果然在。
夜晚的百鸟园比白天安静得多。鸟儿睡去了,人也睡了。树枝间悬出一张藤编的吊床,路烟狼躺在上面,吱嘎吱嘎慢悠悠地摇,从头到脚落了满身的星辉。
砚华扎起裙摆爬上树,小心地走到他身边,“小狼?你还醒着吗?”
吊床上的人张开一只眼,望了望天色,支起身子。他扬手去拍衣服,拍了两下又停下,“嘁,原来是白光。我还以为等得都落了满身的灰了呢。”
砚华合着手道歉:“对不起啦,让你等这么久。只有晚上我才溜得出来。”
路烟狼不客气地道:“是很久了。睡一觉都够了。”
“嗯,我刚刚睡醒。”她笑盈盈地回答,“刚好他们都不在了,我就来了。”
“你呀——”他简直无话可说。
“小狼,”她望着他身下的吊床.。这东西她从没见过,着实新鲜,“你的床好有趣,我能坐一下吗?”
“不行。”
“为什么?”
“这是我的床,就不让你坐。”他躺在藤床上翘着腿,继续吱嘎吱嘎地晃来晃去。
“好小气……”砚华只好在旁边的树枝上坐下来。她指着树顶上的一个鸟笼对他说,“你看。”
路烟狼其实早就看到了。那是一只香樟木的鸟笼,一个月前就是由他挂在树顶上的。刚刚来的时候他并没在意,现在,他发现笼子中竟有一个通体发亮的小盒子,在夜幕中放着五彩的光芒。
红色的、蓝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柔和的紫,映得周围的绿叶都闪亮起来。路烟狼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是什么?”
砚华侧着头笑,“你猜呢?”
他转头看看她,又望向树顶。很难猜。这么远其实看得并不清晰。
砚华说:“你其实可以拿下来看看清楚呀。”
路烟狼立刻跳上了树顶。打开笼子,拿出里面的东西,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水晶的小方盒,盒子里四个角上分别放着两枚红晶石,一枚蓝晶石,一枚白晶石。四种晶石在水晶盒里融汇出一片柔和的温暖,而盒子的中间,是一只雪白的蛋。
他立刻想起来这是什么蛋了。
一声笑脱口而出:“喂,难道你在孵蛋?”
低下头,他便看到她已经坐在自己的吊床上,一边晃着腿一边仰着头笑,“是啊,我说了要把它孵出来嘛。”
路烟狼捧着水晶盒跳下来,站在她刚刚坐的位置上,看着她得意地晃来晃去,他说:“我以为你会自己去孵它。”
“我试过呀,可是差点把蛋压碎了。后来晓惠姑姑教了我这个办法。她还替我在蛋上施了结界,什么东西都伤害不了它了,只要安安静静地放着就行。你说好不好?”
“很好。不过,”他冲着她坐的吊床努了努嘴,“你快下来!”
“为什么?我不能坐吗?”她依旧在摇。真的很好玩。她偏不想下去。
路烟狼叹了一口气,“会塌的。”
“嗯?”疑问刚出口,砚华突然觉得身子一歪,“啊!”
藤床真的塌了。
她随着藤条稀里哗啦地往树下掉,中途被路烟狼拉住,拽上树去,放在最粗的一节枝桠上,安安稳稳地坐好。
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她确实被吓到了,呆呆地望着他,“塌了?”
“嗯。”
“怎么塌了?”
“你太重了吧?”
她又呆了呆,拧起眉,“你骗人!”
“嗯。”路烟狼十分愉快地说,“是骗你呀。”
她开始生气,瞪着他道:“小狼,你是个坏家伙——”
路烟狼于是大声笑起来,“大小姐,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好家伙了?”说着他默念了一句咒诀,脚下倏然又生出藤条,编制成一张新的吊床。他人坐上去,悠然地道:“这些藤是由木之力生成的,我离开了它们自然也不在了。所以,别人坐不得。”
砚华扁着嘴瞧着他。他冲她招招手,“过来吧,坐我旁边。”
她赌起气,偏不去了。
“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她硬邦邦地问。
“什么事呢……”路烟狼眯着眼睛望着夜空,“其实也没什么事。也许,只是想再看看你,再和你说说话。”
“说什么话?”依然是硬邦邦的声音。
他转过头,亮晶晶的眸子停在她身上,眼睛慢慢弯了起来,唇角也勾出好看的弧度,“小木头,你变强了呢。”
她的眼帘闪了一下,“是吗?”这样的称赞让她老实地生出一丝高兴。不过她很快又回忆起两天前的狼狈……没错,她从幽云洞回来已经两天了。修炼一天,躺了两天,实在没啥颜面。她闷闷地说:“你别哄我。我知道自己差劲得很……”
“小木头,为什么突然跑去那种地方修炼?”
“再过两个月……就是星者的考试了。”
“那又怎样?难道说,你想去考星者?”
她顿了半晌,低低地道:“嗯。”
“为什么要考星者?”
说不上理由,“……就是想考。”
路烟狼定定地望了她半天,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两个月后,小狼也正要去考星者呢!”
“咦?”她大吃一惊,“为什么你也考?”
“嗯……为什么呢?就是想考嘛。”他靠在藤床上,懒懒地笑。
“那很好!”砚华终于挪到他身边坐下来,高兴地说,“那我们一起去考吧!不过……要是考不上怎么办?爹爹说星者考试很难。”
“考不考得上,要等到考过后再说,现在担心有什么用?”
“嗯。”她立刻同意了。但又有忧虑,“如果要我去打很厉害的怪物,我打不过呀?”
路烟狼指点她,“你有那么多白晶石,还有那么变态的剑,有什么打不过的?”
“你说雪灵剑?它已经……已经丢了。”
路烟狼看着她都快把头埋到了胸口,轻叹一声:“难怪,一只小狐狸也能把你欺负得那么惨。你现在没有兵器了?”
“没了……”爹爹没回来,兵器库她进不去。
路烟狼在身边摸了一阵,抽出一支两尺来长的短杖递给她,“你试试看这个。”
通体鲜红的一根短杖,细看之下居然是由整只的红珊瑚雕琢而成。杖上嵌着明珠、宝玉,一拿在手里就能感觉到一股沉蕴的灵气。
真是件好宝贝!而且,漂亮极了!
“这是法杖吗?哪里来的?”
“那天在幽云洞捡到的。法杖这东西是专门给动动嘴皮子的人用的,我不喜欢。先借你吧。”
所谓“动动嘴皮子的人”专门是说那些善于使用灵言的人,医术师、道术师,大抵都是如此。
砚华立刻便开始用她所会的为数不多的灵言试她漂亮的新武器——“圣月之光!”
一道金光轰出去,轰散了半边藤床。
路烟狼跌得连滚带爬,落地之前还得接稳朝着自己直落下来的始作俑者。
“很厉害呀!”压在他怀里的大小姐无视一切破坏,兀自惊喜地嚷嚷。
他满脸扭曲,“你呀——”
突然身下又传来一丝震动。怎么?难道连地也被她轰裂了?
伸手一摸,摸出来的却是那只装着鸟蛋的水晶盒。拿到眼前,他和她同时惊瞪大了双眼——
“糟了!蛋裂掉了!不……不对!是、是孵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