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烟狼怔怔地望着偌大的草场,傻了眼。
一地的鸡、鸭、鹅在“咯咯”、“嘎嘎”、“喔喔”地叫。每一只身上都挂着一只木牌子,有的刻了字,有的是空白。
跟他同样傻了眼的还有身边的一排人,个个抓着弓,拿着箭,不知所措。
也有人开始了行动。一名背着长弓的女孩子已经拉上了弦,“嗖”地一箭射向满地鸡鹅。
一只大公鸡中箭,伸着脖子叫了一声,“扑通”倒在地上,瞬间没了踪影,那块原本挂在鸡脖子上的木牌子留在了地上,牌子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玄”字。女孩子走过去拾起它,指间刚刚碰到,周身就被一阵白光包围住,人也消失了。
鸡鸭们继续挤来挤去,有的在跑,有的在飞。另一些考生也沉不住气了。一名高高瘦瘦的少年端起一只铜弩,瞄准一只白鹅嗖地射过去。箭倒是没射偏,只是鹅刚倒下,他的胸口就“砰”地爆出一声大响,整个人像被炸了似的滚在地上,最后哀怨地吐出一句:“完了,看错了……”人也在黑烟中消失了。
余下的考生人人都捏了一把冷汗。这就是他们这一次的弓术试炼,说是要考查各人的眼力和准头,实际内容却变态无比。其程度人人都已经见识到了,先前那名被白光度出的女孩子显然已经过了这一关,而接下来被炸的少年,必定就是失败了。
失败了还要被炸成个煤渣似的模样,这是个什么变态呀什么变态出的题?
路烟狼摸了摸自己挂在手腕上的一块木牌子,那是从“兵械”之门再选到“弓术”这里来的时候领到的。他的牌子上刻着一个“戌”字,那么这满地的鸡鸭鹅中必定有一只脖子上挂的是“戌”,也许还有“戊”字,也许还有“成”字。唯有他一箭射准了那只带“戌”字的鸡或鸭或鹅,并且持两张相同的牌子才能通过这里。
失败的人会被炸飞,留在这里超过了时间的也会被炸飞。其实炸飞出去的人并不会真的受伤,顶多就是被这个无聊的题目惊骇上一跳。只不过,考试也就到此为止了。
考场内各人忙活了起来。陆续有人成功,也有人被炸。还有的好不容易射对了牌子,捡的时候却被一群鸭子扑腾没了……场内一片热闹得鸡飞鸭跳。
路烟狼不得不说自己运气好。瞄准的石子射出去,前面突然飞出一只鸭子。在他念着“完了”的时候,鸭子被一支箭射趴了。好运!石子继续向前飞,就要碰上他瞄准的那只芦花鸡了,可……一瞬间可怜的芦花鸡也被横飞过来的一支箭扎倒了。
考场内轰轰两声爆炸声,他抱着头张开眼睛后,发现自己还好好的。石子落在了芦花鸡身后的一只小鸡仔身上,那鸡仔身上挂的是刚刚被打错炸掉、又重新生出的新的“戌”字。
路烟狼冷汗涔涔地捡起那张牌子。无论……怎么样……总算是过了。他在温暖的白光中重重舒了口气。白光一过,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森林。
“这是第二关,努力吧,孩子。呵呵呵呵。”
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和进鸡场时一样,那个院长考官的声音。他看不见对方的人影,却察觉到自己腕上的牌子倏然变了一个字。
再抬头向前看去,树下一只黑熊,树上一头猩猩,石头上盘着一条巨蟒,树丛里“啊呜”一声大吼,一只吊额白睛大虎一步步向他逼来。
路烟狼闭上眼睛,又睁开,又闭上。每一只猛兽脖子上都挂着一张牌子,他看见了,可他宁愿没看见。
再张开眼睛时他拔腿就跑。他已经不求能够通过这什么狗屁考试,只愿自己逃出去之前不要被啃干净了。
妈呀,老天呀……世上还有比这更变态的地方吗?
砚华一恍然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甬道的顶头。
长长的甬道依稀可以望得见另一头的门,尽管只有小小的一个白点。
砚华想,应该是要他们走过这里吧。
肩上的小黑鸟“叽叽”叫了两声,她抬手摸摸它,“别怕,铃铛,这个考试似乎不怎么可怕。”
“铃铛”是她给小黑鸟起的名字。路烟狼曾说它的羽毛全黑,起名叫“煤团”,被初生的小鸟狠狠啄了一口。他又说它的嘴又尖又红,起名叫“赤钉”,又被狠狠啄了一口。最后她抢道:“它的眼睛像金铃一样,叫铃铛还好一点。”总算再没人被啄。
事后她其实又想到了许多更风雅可爱的名字,不过小鸟似乎接受了一个名字就不想再要别的了,只要她一叫它“铃铛”,它就会叫唤上两声再颠颠地蹦到她手上,声音和火云雀一样好听。
砚华一步步小心地往前走。现在她还没看到什么人,也没察觉什么动静。走了好一会儿,周围依然只是灰灰的墙壁,暗暗的光。
难道只是这样简单?走出去就行?这岂不是……太幸运了?
她忍不住偷偷一笑。刚笑出来,旁边就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小丫头,你乐什么?笑个屁啊!”
简直能吓死人!
砚华惨白着脸退到另一边,愕然发现眼前的墙上居然浮现出一个人影。石壁上的灰渣噗啦噗啦往下掉,那人影一点点地从墙里凸现出来,最后终于整个跨了出来——竟是全身裹满烂布的腐尸!
她在幽云洞里见识过腐尸了,这时再见,依然被吓得僵住。
这腐尸站出来呼的喘了口气,扬了扬头道:“小娘子,我英俊吧?”
叫她如何回答?!
腐尸也不追问,继续自顾自地说:“本人原是一名威风凛凛的武将,不幸受了伤,又受奸人毒害,烂成这副样子。”
骗人。她想。人再怎么受伤也不可能变成这种鬼样,分明原本就是怪物……
“你不要不信,你再不信我就吃了你!”腐尸突然凶了一声,但转过头——他的头在脖子上绕了一整圈……转过头他的语气又和蔼了,“小姑娘,你替我治伤,治好了我就让你过去,如何?”他瞪着一双突出的、血淋淋的眼珠“期待”地望着她。
原来如此。砚华差不多明白了。果然是医术的试炼。首先是胆量。医术师必须在任何时候都保持镇定,才能做出正确的诊断。其次,人有时候会受很重的伤,甚至惨不忍睹,可不论伤者变成多么不堪入目的模样,医术师都不能害怕或厌恶,必须以仁心去救治。最后,便是考验医法的水平了,虽然治疗对象是腐尸。
砚华呼了一口气,微笑道:“好,我来帮你治伤。”
腐尸反倒愣了一愣,不过立刻就伸出大腿,一点不客气地大声道:“我的屁股受伤了!”
接着他的头又转了一圈回来,声音扭捏着:“小娘子,你不想治我的屁股也可以,只要做我老婆就行了!你就嫁给大哥吧?”
“不要!”
接着不消她动作,铃铛已经飞了过去,对着腐尸的脑袋一阵猛啄,差点把他的眼珠啄掉下来。
“我要告你!我要告你!”腐尸手忙脚乱地把眼珠塞回去,捂着脑袋边鬼叫边往墙里缩,眼看又要缩回去了。砚华赶紧念起了“回春术”往他身上丢去。
一片柔和的白光中,腐尸的身体慢慢消失,也不知是又回到了墙里还是怎样了,只有甬道里还回荡着他“我要告你!我要吃烤鸟肉”的怒叫。
砚华重重吐了一口气。刚才的回春术她不自觉就用了最大的力量,此时依然有点喘不上气。铃铛飞回到她肩上,用小小的脑袋蹭了蹭她的脸。
“乖,已经没事了。”她亲亲它的绒毛,继续往前走。
应该没事了吧?
“呜,救命!哇啊啊——”
有人呼救?
叫声从前方传来,柔柔脆脆的像是个女孩子。砚华立刻快步向前跑去。终于看到了,她——她吓得差点一屁股跌到地上去。
七八只腐尸——破烂得直看见骨架子了,他们聚成一团,乍一看仿佛一堆巨大的、臭烘烘的腐肉。听见有人跑过来,腐尸们同时转过头,懒兮兮的脸上一并全是流氓似的表情……砚华这才感叹刚刚自己遇上的那位果然算是“英俊”了。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她下意识握紧了珊瑚杖。腐尸尚没动作,只是一个个歪着嘴盯着她。她被盯得全身发毛,吊着心一步步后退。很好……他们还没扑过来。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拔腿就跑,忽然听到一声细细的呜咽从腐尸堆里传出来。
“哥哥,救我……”
脚步生生止住。她不敢置信地朝那堆腐尸里望去——真的有人影!
一个小小的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秀气的脸惨白惨白,脸上身上还有数道一看就是被腐尸们亲密接触过的泥印。
他一出声,刚才还瞪着砚华的腐尸们一齐转了回去,拍他的头,抓他的衣服,拳打脚踢。
“白痴庸医!你怎么好意思走进这个门的?”
“肚子越治越疼!老子拉肚子就拉你头上!”
“爷们是腐尸不是妖怪!你小子还敢用刀砍我们?老子揍死你个人渣!”
少年抱着头大哭大叫:“哥哥,哥哥,呜,救救我……”
她也看得胆战心惊,鼓起勇气喊了一句:“你……你们住手!”
噼里啪啦。拳打脚踢。
“呜……呜……我要死了……救命……”
没办法了。砚华抽出珊瑚杖,对准了腐尸堆,接着闭上眼睛大声念道:“圣月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