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尾狗:农村少年底层生存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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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生产(4)

然而我却回忆不起我爸抢救冯爱民的整个过程。有关这个小名叫臭子的男孩怎样脱离恶臭的环境和死亡的威胁,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我舅舅和我母亲后来的讲述。两个人的回忆大致相同,都说是冯爱兰把我爸喊来,这位被纯正农民所不齿的、以洁癖著称的医生亲手从茅坑里把婴儿捞上来,然后顾不得用温水清洗就为婴儿做了口对口人工呼吸,当这个臭烘烘的肉团哭出第一声后,他才用温水给冯爱民洗澡,接过冯爱兰递过来的烧红的剪刀剪断母子之间的肉体联系,把胎盘拽出来,最后用消毒棉球擦洗了产妇粘满血液和胎脂的生命之门。

与我舅舅的讲述唯一不同的是,我妈的故事中并没有出现一个叫冯爱兰的人,仿佛这个新生儿的胞姐那天根本就置身事外。

或许是神秘药丸的作用久远,冯爱兰的母亲此后又生了一个儿子冯爱军,这个男孩长大后与他哥他姐仿佛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他呆头呆脑,木讷少言,冯家的聪明与机灵在他的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到。冯爱军倒是在干农活上显出了一个庄稼把式的天赋,成为一个我所见过的、对土地近乎愚忠的青年农民。就连他生命终止的时刻,冯爱军也没离开土地,这个少言寡语的年轻人躺在几天前还属于他的土地上,不远处还躺着一个空空的深褐色的农药瓶子。

你是不是有点恨我,小冬?嫌我对你妈、你姥姥姥爷不好?那他娘的都是村里那帮臭娘们乱嚼舌头,她们的嘴跟逼没两样,进去的时候紧出来的时候松,是人话不是人话都敢说。小冬你今天能来看看舅舅,我就知足,证明你是个好孩子,有良心、有头脑,要不怎么你能考上大学?

你姥姥姥爷我就不说了,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而且又是我的爹娘,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能说他们不好。他俩活着的时候,我没少让你舅妈送吃送喝,早先咱家穷,我宁可让你表哥和你表姐饿着也不能让俩老人吃不上,不信你问问街坊四邻,是不是这么回事。如今他们不在了,每年过年、忌日我都去坟上烧纸,哪次都没落下过。就有那么一年,我差点忘了你姥爷的忌日,头天喝了点酒,就把第二天烧纸的事忘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你姥爷给我托了个梦。

那天我睡到后半夜,迷迷糊糊觉得一条膀子又凉又疼,我睁开眼一看,你姥爷就站在我脑袋前头,他那双大眼直勾勾地瞅着我,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知道这是你姥爷的魂来了,不过我不怕,我是个孝子,我能怕你姥爷的魂吗?我就爬起来问你姥爷,我说:“爹呀,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又回家来了?”

你姥爷那条胳膊就像安了弹簧,我从□□坐起来,我左摇右晃,奇怪了,怎么也甩不脱,他那只冷冰冰的手还搭在我肩膀上,他说:“大军,我那屋子漏了,一下雨就往里灌,我天天泡在里头,泡得我骨头都软了。你娘身子骨比我弱,她更受不了,我瞅见她那骨头上长了一层青苔。潮气引来了潮虫,爬的我们俩满身都是,你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