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一以贯之戴立宁的经历与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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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证管风云:把市场还给市场(9)

最初的报道显示戴立宁失败了。以《自由时报》为例,12月17日,该报以《外资公听会央行、证管会两极交火》为题进行介绍,副题是:两派人马唇枪舌剑,双方互指行政流程疏失,戴立宁发言最多,部分学者“听不下去”离席,证管会代表许嘉栋临场“倒戈”。

文中的内容写道,“央行”与证管会合办的外资公听会由戴立宁及“央行”外汇局局长张宝熙主持。但戴立宁的强势风格令人不快。“由于证管会主委戴立宁的强势作风及能言善道,全场中戴主委发言的时间占去许多,最后‘央行’部分前来旁听的官员纷纷不想听下去而离席;代表‘央行’发言的与会学者‘中央研究院’院士陈昭南,可能也因为受不了戴立宁的强悍而频频离席出去抽烟,后半场陈院士干脆都不进场了。”

此外,代表证管会发言的学者许嘉栋则因为也被“央行”邀请代表发言,只是因为先被证管会邀走,而出现立场倒戈,最后立场倾向于央行的态度。

还有媒体报道了两位主持人——戴立宁和“央行”外汇局局长张宝熙之间的战争。①

昨天上午会议原本由戴立宁与张宝熙担任双边主持人,但戴立宁一开头就以外资专案小组召集人身份抢做“唯一主持人”,全场由戴立宁掌控;不过“中央银行”也有备而来,一场开放外资唇舌之战就此展开。

首先,双方就引经据典相互嘲讽。戴立宁以苏东坡词做开场白:“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暗讽“央行”当局者迷,对外资无法跳脱自身立场。

张宝熙引用《资治通鉴》拐弯抹角回道:“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不顾其害。”张宝熙还以棋法为喻,指出开放外资必须“谋定而后动”,卒子只能进不能退,开放外资只能放不能收。

会议进入实质讨论,但戴立宁仍利用主持人之便,频频发表看法,并解释证管会立场。张宝熙数度企图打断戴立宁发言,抢按麦克风插话,“主持人应少说话,多听学者宝贵意见”;但戴立宁则毫不客气说,“请尊重主持人”、“请不要打断我的话”,张宝熙当时气结。

……

由于证管会主委戴立宁主持风格过于强势,多次打断学者发言,张宝熙在11时30分要求立刻结束会议;但戴立宁坚持让所有学者都发言,并说“张局长可先离席”、“行政官员要到12点半才下班”。会后张宝熙表示,“中央银行”不再举办类似讨论会或公听会。

就在人们以为证管会已经输了,戴立宁应该为没有礼貌而感到羞愧的时候,另一种声音却传了出来并逐渐占了上风,这次是支持戴立宁的。一份报道指出:部分出席的学者事先准备功夫做得不够,发言没有交集,甚至有学者迟到早退,还有学者满脸通红、一脸酒醉微醺未醒的模样出席。外界因而批评“央行”并不重视此次公听会。

另外,关于戴立宁与张宝熙的过节也有了另一个版本:

由于戴立宁在主持会议时,数度被外汇局局长张宝熙打断谈话,张宝熙甚至擅自宣布提前散会,戴立宁认为他是会议召集人,外人不应搅乱会议进程,所以他才不客气对张宝熙说“张局长有事先行离开,我们会议继续”等话,是张宝熙先对他不礼貌。

为什么最初媒体选择了支持“央行”,后来则逐渐偏向戴立宁?答案是:记者条线之故。

由于公听会在“央行”举行,参加的记者大部分都是“央行”所请、跑“央行”条线的记者。这些记者由于日日与“央行”接触,观点上多偏向“央行”,也不敢得罪“央行”,所以报出的新闻多站在“央行”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但随着事情的沉淀,开会的过程也逐渐为人所知。这时戴立宁还采取了一个非常规的措施,由于公听会现场都录了像,戴立宁将录像带交给了一家不大的、专门报道财经的电视台——非凡电视台。当时台湾股市只在上午开市,财经电视台上午跟踪报道股市状况,下午和晚上则急需节目来填充时间。非凡电视台拿到录像带后,在两三天时间内每天三次重复播放这次公听会的实况,使得人们更加了解了双方争执的背景,也看到了现场的情况。

在现场,戴立宁和证管会邀请的学者们还是阐述了开放宜早不宜迟的观点。证管会甚至还拿出了内部的评估报告,报告指出:

1.外资必定利润优先,所以,影响外资最主要的因素是投资报酬率。

2.就算限制外资额度,只要岛内股市有利可图,外资还是会通过各种地下管道流入台湾股市。这样,不但在国际间落人口实,还让本来容易管理的外资变成了非法,更难监管。

3.台湾经常账户顺差正逐渐减少,而资本账户逆差则逐年扩大,二者相抵,使得“央行”外汇储备余额变动占国民生产总值的比例很小,扩大开放外资额度,还不至于对汇率、货币供给以及物价产生太大的冲击。

4.对于因国际短期性资金进出所引起的汇率波动,岛内厂商若能够利用外币期货避险功能,则对岛内厂商冲击将更小。

而为了实现开放,戴立宁认为“央行”已经成了绕不过去的障碍。

不仅是额度问题,7月份,梁国树曾经说“央行”不再严格审核每一笔外资申请,可实际情况呢?戴立宁的抱怨透露了实情,他指出,“央行”审核外资申请案,平均一件需要61天才有回音,而证管会1994年4月30日送审的一件申请案,过了229天,还是没有回音,压在“央行”手中的案子还有30件。长此以往,证管会干脆贴个条子告诉外资不要申请了,反正申请也批不下来,白白让人取笑台湾。

但如果人们因此得出证管会获胜的结论,那么,他们又错了。

虽然从舆论上,戴立宁又逐渐占了上风。但他还是失败者。因为“央行”坚持在公听会上不下结论,在公听会之后,除了表示不再举行新的公听会,同时又把这项议题塞入了它缓慢的审核进程,不知何时才有结果。

戴立宁在辩论上占了上风,但在操作上却受制于人,处于下风。

然而,就在人们以为这件事情还会继续拖下去、无疾而终的时候,转机却来了,并且以戴立宁大获全胜而告终。

这次的转机来自于当时的执政党——国民党高层,他们决定支持戴立宁。

高层出手了

关于国民党高层的支持,还要追溯到1994年8月3日,戴立宁去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作的一次报告。

当时台湾虽然已经开放党禁进入了选举政治,但由于国民党是执政党,因此,许多政策仍然是由国民党内部作决定,然后交给行政机关执行。国民党内部的最高权力机构是“全国代表大会”,两年开一次,闭会期间代行职权的是“**********”,而真正的执行机构则是“中央常务委员会”。这个常务机构负责制定政策方向,因此,具有极高的话语权。

8月3日,在“中央银行”与证管会召开公听会进行辩论的4个月之前,戴立宁在国民党“中常会”作了名为《透视证券市场——问题与对策》的报告。这篇报告在本章的开头已经引用过了。

由于国民党等级体系森严,戴立宁只属于三级主管,很难有机会去“中常会”作报告。但他大刀阔斧的改革显然引起了执政党的兴趣,同时,由于当年年底有选举,股市的兴衰影响着选票,这时是执政党最有心搞好股市、推动改革的时候。

戴立宁的报告并非完全针对开放外资,而是针对整个台湾股市的现状。他提到,台湾股市已经不是一个投机市场,而是社会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但股市的确存在很大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股市还是浅碟形市场,容易操纵。台湾股市有四大特征:交易热、价位高、结构脆、波动大。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必须在保证供需平衡的前提下,加大股票供给和资金,扩大市场规模。在需求面,一方面是扩大发行市场,另一方面要再造柜台市场,还需要加大创新金融产品(衍生性商品)。而在供给面,则需要将储蓄引入股市,同时加大对外资的开放程度。

由于当时正在和“央行”争论外资开放问题,戴立宁在这方面多谈了几句,给委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戴立宁汇报完毕,由于他提到了台湾股市的四大特征,其中有交易热、价位高,于是台湾股市应声下跌了156点,以至于他有点儿哭笑不得,连忙澄清说报告的内容不是针对具体的点位,而是说明问题。

戴立宁以为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不想,在与“央行”的公听会开过4个月后,国民党“中央常务委员会”也做出了正式决议,委员们几乎全部支持戴立宁的开放外资构想,这个决议交给了国民党“中央党部”,并最终要求“中央银行”提出开放外资的方案。

由于决议的时间恰好在辩论之后,这件事情使得戴立宁颇为得意,以为打胜了一仗。望着他满面春风的笑容,媒体也纷纷猜测他又去“中常会”作了一次报告。戴立宁否认了再次报告的说法,但承认曾经和党内高层俞国华、郭婉容等人交换意见。无疑,他已经胜券在握了。

1995年2月8日,台湾“中央银行”宣布,取消QFII投资总额的限制。结局比戴立宁预料得还彻底。

3月,梁国树因病辞职,并于当年7月去世。这位学者官员对于经济持比较开放的态度,但由于处于“中央银行”较保守的环境中,与戴立宁的主张形成了冲突。

在整个事件中,值得称道的还有戴立宁和“财政部”部长林振国的关系。外界时常传出证管会要升级直属“行政院”,脱离“财政部”的消息,并传说戴立宁也支持此方案。这样的传闻也因为戴立宁对“财政部”的态度而传得更加厉害。一旦有证券方面的问题,戴立宁坚持由证管会做决策,坚持证管会就是直接管理机构,不需要台湾“财政部”做决定,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在公听会辩论中,林振国全程参加,却始终作为旁观者,即便有人要把他拉入局中,戴立宁也力主将他排在外。但公听会结束后,林振国立即表示支持戴立宁改造股市的设想。双方的配合天衣无缝,显示出两位曾经联手处理过“十信事件”的人之间的默契。

台湾开放QFII投资后,并没有出现大的问题。这也印证了戴立宁的说法:即便有千百个理由,真实的理由只有一个——监管者不想做,怕麻烦。

如今,中国大陆的股市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台湾股市的四大特征交易热、价位高、结构脆、波动大,在大陆股市身上也都有所反应。与台湾一样,不开放外资的理由也有千千万,如地区安全、通货膨胀,但真实的理由,或许也只是那一个而已。

洪福事件

交割制度改革

除了为改善股市结构,从供求两方面加深股市而进行的改革(如改变增资案的规则、再造柜台市场、开放QFII投资额度等)之外,戴立宁还进行了一系列保护投资人的改革。包括改变上市审议制度、建立证券投资人保护基金等。

1993年11月5日,为了保证上市审议的公平和公正,戴立宁设计了一套颇为复杂的上市审议制度。这个制度的核心是上市审议委员会,戴立宁大幅扩充了上市审议委员会,将其成员从29人扩充到了75人(后又扩充到90人),且多为业内的学术专家,并将专家按照专业分为财务、会计、审计、经济、产业、法律6个小组。当审议上市申请时,从6个小组中抽签选出15人组成审议小组,由于每个审议小组的成员都不相同,且是随机抽取的,加上一定的回避制度,就避免了攀人情和关说的可能性,也保证了上市的公正,从而保护了投资者的利益。

至于1994年1月1日成立的证券投资人保护基金,更是直接保护投资人的措施。该基金由各证券公司出钱,一旦投资人因为金融弊案产生了损失,则由证券投资人保护基金先行赔付,再通过法律手段追究责任人的问题。

除此之外,戴立宁还设立了证券观测站,让其负责信息披露,甚至包括基金的持股情况等,供投资人参考。在互联网还没有普及的当时,设立证券观测站是股市走向透明的重要步骤。

戴立宁还针对基金进行了改造。当时台湾的基金大多数是封闭式基金,在基金的章程中往往设有一个条款:一旦基金的净值跌掉20%,就可以召开投资人大会,将基金改成开放式基金。这样的条款是为了保护投资人而设定的,因为基金折价过多,投资者想撤出时,却往往卖不出去,而封闭式基金又无法赎回,其利益遭到基金经理的强行绑架。改成开放式后,投资人可以随时撤出投资。

但封闭式基金一旦改成开放式,对基金经理的压力却陡增。因此,基金管理者往往想尽一切办法阻挠投资人大会的投票,甚至会选择偏远的地区开会,使得投资人无法到场。戴立宁看到这种情况,推行一旦封闭式基金折价符合标准即强行改成开放式的制度,从而使投资人不再因为基金经理的阻挠而无法撤回投资。

在剩余的措施中,最有影响的,还是戴立宁对股市交割制度的改造。这包括开放当日冲销,以及实行款券划拨。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生了巨型的违约交割案——洪福案。

“洪福案”的发生差点儿让戴立宁下台,却又给了他进一步改造股市的机会,借力打力实现了全面款券划拨。

关于“洪福案”和交割制度改革,还需要从台湾的股市交割制度发展谈起。

①李莉珩,《外资公听会激烈交火 全无交集》,《联合报》第3版,1994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