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风站在车水马龙的慌乱城市里。交通灯在路口亮起来,有一个绿色的小人在里面走。他跟着人流穿过马路,在铺天盖地的马达声里。
那些商店门口放着大音箱,一个店员站在门外,手里举个牌子,在那里用话筒喊着“特价促销”或者“开业大酬宾”。
冯风现在必须要在噪杂里才能有一点安全感,他装出闲适的神气,这家店去瞧瞧,让售货员给介绍一下。那家店去问问,买一只甜筒压压惊。他在街上靠肆无忌惮地和陌生人说话来分散注意力。那些在塔里看到的诡异现象根本不敢去想,只要稍微走神,一联想到,立刻连拿甜筒的手都会不住地颤动。
“我再也不要到那座塔里去了?那是一座里面有个女鬼的鬼塔!”冯风把甜筒扔进了垃圾桶,心里这样发誓道。
他想回工厂继续去工作了。但临走的时候给厂长写了个要请一周假的条子,没有知会一声就走了,这时候回去会不会遭白眼呢?
冯风面子薄,暂时是不能回工厂的。既然工厂不能回,那么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叫个计程车回家了。
他们居住的那个小区是修来安置拆迁户的,楼与楼之间的间隙很窄,路灯也很昏暗。他拿手机做电筒走到单位楼外面。他们家是住的一楼,把房间的围墙打通了,另开一道门。门外是占地为王似地,自己圈出来的一个小空间,种着他爸喜欢的花草。
冯风站在门外,构思着这回该怎么和家里交代。毕竟要休息一个星期之久,如果幌子没有扯圆,爸妈势必是要认定他工作上又出了问题,各种盘问烦都能把人烦死。
他举起手来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很大的电视机里的声音,“小熊熊,你给我站住,不许跑......”
“他们在家会看光头强?”冯风实在费解,反手在门上扣了两下,又去掀门铃。
锁栓咔嚓一下被拉动了,之后门打开,里面一方温暖的灯光泄出来,流淌在他脸上。来开门的是冯国屏,他一手拿着报纸,老花镜低垂的戴在颧骨处,裸露着眼睛朝他脸上看过来。
“爸!”冯风喊了一声,说道:“我门单位这一个星期......”
“怎么才回来?”冯国屏不等他把回家的理由说完就问道。
“我......”冯风吞吐其词地道:“你们知道我要回来?”他想一定是厂长看了他的请假条,不准他的假,或是要直接把他开了。大概打他手机没有通,就打了家里的电话。
“厂长给你们打电话了?”冯风问。
“什么厂长给我打电话?”冯国屏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哦”冯风这么说了一声,茫然地走进了屋里去。
沙发上有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坐在那儿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的就是他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光头强。他们家极少会有小孩子来,不过有时也例外,他母亲娘家几个亲戚的孩子就有在他家留宿过的情况。
他没兴趣关心孙文芳娘家的那些孩子,径直走到电脑桌旁边去开电脑,孙文芳坐在那儿绣十字绣。冯风怕她会突然问起自己回家来的事,他如果告诉她说自己请了霸王假,那么她就会一惊一乍地开始骂他。所幸这次她却出奇的安静,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托住的绣布。时而捻捻线,时而把针在头发上擦擦,仿若他的归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冯风也就没有说话,玩了几局游戏后,孙文芳也放下十字绣站了起来。她喊着腰疼,背过手去一下下把腰背捶打着,对沙发上的小孩子道:“涛涛,洗澡了不?”
那个小孩儿捧着个遥控器正对着电视里的画面大笑,根本不理会她的问话。
孙文芳走过去把他身上那件印着喜羊羊的短袖给扯了扯,“你看看,你这汗褟都贴着肉了。在外头疯了一天,头发湿得就跟被泼了水似的。”
小孩儿双腿蹬了几下,眼睛移也不移地望着电视机说道:“别挡着我看动画片!”
“我还挡你看电视了?”孙文芳捏了一下他的脸。
冯风在喉咙里喝喝两声,清了清嗓子,搭讪道:“你就等他看完动画片再洗吧!”
孙文芳无奈地笑了笑,走到原来的位置座下,说道:“哎呀,现在这个动画片啊!就像是这些小孩子的精神鸦片似的,那叫一个有瘾啊!”
冯风见他母亲心情很不赖似的,便把游戏的声音调小了一些,聊道:“当今这些国产动画片有什么可看的?现在动画市场都是欧美和日本的天下了!要说我们小时候看的什么《天书奇谈》,还有86年的《葫芦娃》,那才是良心之作。”
孙文芳一条腿盘在座位上,就着光,数绣布上的针脚,“那是一个时代一个心情。假设你小时候没见过你说那些动画片儿,突头突脑地搬过来,让你用现在的眼光审视,你一样觉着差劲。”
他们母子正说着话,电视里的动画开唱片尾曲了。那个孩子扔了遥控器走到冯风身边来,指着他显示器上的游戏人物问道:“这个是迪迦奥特曼吗?”
冯风见那孩子圆圆的脑袋,透着点可爱,便逗他道:“这个就是迪迦奥特曼,一会儿他还要变身成黄金版的呢!”
“真的吗?”孩子问。
“真的!”冯风道。
“我要玩!”那个孩子一把就将冯风手里的鼠标抢了过去。
“哎!别弄坏了!”冯风想从他手里夺回来,那孩子抱着鼠标就不放手。
“嘿,宝宝,听话,快给我!”冯风对于这个孩子失礼的动作有些生气,但顾虑着是亲戚的孩子,所以没有露在表面上。
“不,我就不,我要打奥特曼的游戏!”他一晃一晃的,把鼠标线都绷直了,再拉一下恐怕就要断掉。
冯风气得额头上汗珠都快滴下来了,他用一种求助的眼神朝孙文芳望过去,他母亲是时候管一下她娘家亲戚的孩子了。孙文芳却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继续数着她十字绣的针脚,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喂,妈,你快管管这孩子啊!他快把我鼠标线给扯断了!”冯风急道。
孙文芳眼皮都不抬一下地说道:“你自己都不管叫我管?哦......好人就你们当,坏人就每回都我来做?”
“我自己管?”冯风心想这又不是我孩子,我管得着吗?他着实有些忍不住了,于是一把攥住那只鼠标,声音低沉而带着敌意的口吻道:“给我......”暗自一用力,将鼠标给抢了过来,黑着一张脸把那孩子瞪着。
小孩儿哇地一声就哭了,一面哭一面往冯风住的房间跑,嘴里还喊道:“妈......他打我!妈......”
“这孩子妈也来了?还在我房间里?”冯风傻了,猜想一定是他众多表姐妹中的某一个,这下可得罪人了!不过得罪人也没办法,谁叫这孩子在别人家胡闹所有人都不站出来制止呢?
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人把孩子抱着就从他房间走了出来,趿着拖鞋,一头蓬松的卷发。冯风眼珠子停在她脸上足足长达一分钟之久,才悚然叫道:“钟苑丽......”
“喊什么喊?吓我一跳!”孙文芳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钟苑丽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加厉害了,把头埋在她肩上,呜呜咽噎地。
“钟苑丽,你要干什么?”冯风指着他,心情好不激动。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是从来没有联系过的,就更别说照面了。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家?带着一个孩子,还穿着拖鞋和睡裙。
“我说你喊什么喊?”孙文芳再次打了他一下,说道:“吃错药了吗?还是觉得你媳妇的名字叫起来很新鲜?”
“我媳妇?”冯风双脚一弹就站了起来。
“妈,爸爸打我,还不让我玩奥特曼游戏!”那个孩子指着冯风说道。
“爸爸?”冯风看着天花板都在旋转。
孙文芳把十字绣塞到一只超市赠送的购物袋里,说道:“这还不都怪你自己,奶奶让你去洗澡你还偏要看动画片。你爸也是,知道你不好惹,还非要跟你提奥特曼这档子事!”
冯国屏这会儿正从浴室走出来,拿毛巾擦着头上稍显稀少的头发。冯风跑过去扳着他的双肩,问道:“爸,今天是公元多少年?”
冯国屏平白无故地被他这么一问,愣着神就答了一句,“2015年啊!怎么了?”
“天呐,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冯风看着钟苑丽和她抱着的孩子,直往后退。
钟苑丽把孩子放到地上,踢踢踏踏地走了过来,在冯风腰上拧了一把,附耳低声道:“你今天是怎么啦?别在爸妈面前这么丢脸,有什么话回房间说去。”
冯风已经快被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一件件怪事给逼到崩溃了!他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心情稍微平复一些,冲着钟苑丽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说道:“我没事......我没事......你们大家该怎么就怎么,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抽支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