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风第二天一大早就下楼去,在宿舍外的公用电话亭给他家里打电话。他想要问家里要一些路费,再次到塔里去,回到2015年。电话是他母亲接的。
“妈,能寄一些钱给我吗?”冯风问道。
电话另一头声音不是很清楚,又有吵闹的杂音,像是家里有人在打麻将。他母亲说道:“上个星期才给你寄了生活费,怎么今天又要钱?我告诉你啊!咱们家供你上大学可不容易,每月的每一笔钱都是有预算的啊!”
“妈,我又没有乱花钱,这次是真有大用处!”冯风说。
她母亲很是不高兴了,“我告诉你啊!你爸他那个鱼摊这半年生意一直不好,你是知道的,你要是想要钱的话还是趁早死心吧!”
冯风把眉头拧得很紧,他知道孙文芳对于钱这件事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他如果再要多说些什么,顶多就是招来一顿无谓的臭骂而已。而他父亲冯国平,在家几乎也是没有财政大权的,这事他做不了主。
于是他叹了口气,说道:“那算了吧!”
孙文芳道:“你突然要钱,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是不是在学校闯祸了?”
冯风道:“我从小到大,惹过什么事?”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个岁数的人脑子里想的那点儿破事,你可不准学别人那样把女同学肚子给搞大!”孙文芳说。
“妈,你说什么啦?”冯风不想再理会她,立即挂了电话,否则真要越描越黑了。
他回到楼上,一个人在寝室里蒙头昏睡。他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再多熬两个星期,等下个月生活费到了再买上火车票从青岛赶回去。
到了下午室友们陆续回来,见他睡在床上,便问道:“你今天不去上课怎么也不说一声?差点没人给你点名,幸亏我反应快,才帮你答应着。”
冯风把枕头压在脸上,说道:“谢啦,欠你一顿饭!”
室友们以为他兴许是感冒了不舒服,也就没有多于理会,各自打开电脑玩起游戏来。
过了傍晚八点,太阳不那么晒了,楼下就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叫他名字。唐家术把脑袋探出去望了一眼,拿脚尖碰了碰冯风的肩膀,说道:“喂,老冯,你马子来找你啦!”
冯风想起大学时期那个因为爱上学长,一脚将他踹掉的钟苑丽,不由得生气,再一想:“你这个女人,从前是因为我太单纯,没有看出你水性杨花的本来面目。不再来一次则以,我认栽,但是今天鬼使神差地让爷爷我又回来这个时候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冲窗外喊了一声:“我来了,你等着。”
他抓起一件背心就往外跑,室友拍了拍他屁股,“喂,这么着急干嘛啊?别闪着腰啊!”然后全寝室的人都笑了。
钟苑丽穿着一条白底黑点的化纤齐膝短裙,白衬衣,拎着一只红色的手包。
“不是说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的吗?”她抬起胳膊把手表亮给他看,“现在都几点了?都快饿死我了!”她噘着嘴抱怨道。
若是那时候的冯风,必然是又道歉又哄她的,而且从来没有让她等过自己一次。每次约会或者去什么地方,都是他买好了她喜欢喝的饮料去她宿舍楼下接她。女生宿舍的好些人都认识他了,总有几个喜欢开玩笑的每次都和他道:“喂,冯风,你又来接钟苑丽啊!你真是个模范男友!”然后几个女生边笑边走开了。冯风看得出那是一种带着讽刺的夸赞。
“我等了你一个小时你都没有来!”钟苑丽见冯风没有什么反应,于是跺了跺脚。
冯风冷笑了一下,心想:“过去你上课,老子在教学楼下等你。你参加艺术培训,老子一个大男人在舞蹈教室门口等你。少则十几分钟,多则一两个小时。今天让你等老子一回有什么好抱怨的?”
钟苑丽在那里一直不断地催促,“诶,还在愣着干嘛啊?你说我们去哪里吃饭啊?”
冯风活动了一下脖子,想要捉弄她一把,于是说道:“走吧,你愿意去哪儿吃,我们就去哪儿吃啊!”
两个人穿过校门口的那块草坪。那是两旁有树的林**,一路插着绿漆的铁栅栏。冯风记得以前常和钟苑丽在这里说话,她总是问一些奇奇怪怪,令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譬如:你今后怎么打算?你未来的理想是什么?一类。冯风很害怕回答她的这些问题,他觉得自己会回答不好,让她看扁了自己。
学校的对街有一家中餐馆,钟苑丽把他带到了那里。他们从前平时不常来这家店,因为价格比较不划算。看来钟苑丽这次是因为生气他失约,所以要小小惩罚他一下了。
冯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懒洋洋地坐了下去,把身子在靠背上滑得很低。
“请问两位哪位点菜!”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走了过来,放了一份菜单在桌布上。
“我!”冯风根本不顾什么女士优先,一把就拿起了那份菜单。
钟苑丽愕然地把他看了一看。
冯风将菜单看了一会儿,下巴抬起来,眯着眼对服务员望过去,说道:“我要一个水晶虾饺、一个炒腰花儿、一个卤鸭脖子、一条糖醋鱼外加一瓶啤酒。”
服务员在本子上记了下来,“请问还有吗?”
冯风这才看了看钟苑丽,他故意没有主动帮她点她平时喜欢吃喝的“狮子头”和“雪碧”。钟苑丽刚要张口说话,冯风却把菜单往服务员怀里一塞,说道:“就这些,从速!”
服务员走开后,钟苑丽道:“我还没有点菜!”
冯风把脸别过去望着窗外的街灯,自顾自吹着口哨。
“喂,我和你说话呢?你今天怎么这么怪啊!”钟苑丽在桌子下面用脚踢了一下他。
冯风满不在乎地道:“你怎么这么啰嗦?我点了菜你吃就是了,你吃了就知道了!”
“你说我啰嗦?”她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
“是啊!”冯风毫不避讳地正面回答道。
“你......”钟苑丽气得浑身乱颤。
“我什么?”冯风含着笑容挑逗她。
“没什么!”她愤然地把双手伏在桌面上,调开脸去看着旁边,满脸的不高兴。
“贱人......”冯风从鼻腔里暗自哼了一声,心里多少有些解气。
那家餐馆中央有一个齐腰高的方形吧台,上面放着几只毛茸茸的玩具做装饰。灯光照在上面,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几只落地式的风扇从那柜台里面吹出冷风来,吹得冯风好不自在。
服务员把菜都一一端上了桌来。
冯风给自己斟了一杯啤酒,拿起筷子,打了个响指道:“吃!”也不管她怎样,夹起一大块腰花儿往嘴里塞,直咂嘴,“嗯,嗯,这味道不赖!”
他把眼睛的余光偷偷洒在钟苑丽身上,他从没这样不把第一筷子菜夹到她碗里过。他这样拂逆她,这个在冯风面前骄纵惯了的女人一定是要气坏的。他把油水吸得滋滋响,得意地摇头晃脑袋。
钟苑丽看了看冯风,实在猜不到他今天是中了什么邪。她呆愣楞地停了半晌,也扶起筷子吃起饭来。
那一顿饭两个人是一直没有说一句话的。
冯风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所剩无几。扯了一张餐巾纸,抹着嘴,直挺挺地打饱嗝道:“吃饱了,你饱了没?”
钟苑丽今天似乎是没有什么吃东西的胃口。她把筷子夹了几粒米饭正往嘴里送,抬起眼看着他,默了一会儿,“我也吃饱了!”
冯风摸着肚子点点头,“那就结账吧!谢谢!”
“我结账?”钟苑丽挑了挑眉毛。
“是啊!”冯风笑道:“我忘了给你说一声了,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告罄了,所以这顿饭就靠你了!”他故意把语气说得很轻佻,这样还不满足,便拿了根牙签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剔起牙来。
他每次都是节衣缩食,把生活费用来和她吃饭约会。从没让她花过一分钱,而她也从来没有过要掏钱付款的意思,仿佛一切都天经地义。
冯风这时候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看她还是拉开了手包,从里面掏出钞票来结账。
他乐呵呵地走出了餐厅,站在街灯下,看着那些细小的飞蛾在灯罩外扑棱。
钟苑丽也走了出来。冯风双手揣兜,一扬下巴道:“你自个儿回去吧!我要过去买盒烟来抽。”
“你什么时候会抽烟?”钟苑丽没好气地说道。
冯风把嘴角往一边翘起,笑了笑,勾起食指在她下巴上托了一下,“就在昨天!”
他一转身就往卖烟的商店走过去。在这盏晚空的街灯下,他尽量使自己的姿势,更像是一个潇洒的男主角,在街头嫌恶地甩掉女配的样子。
他把买到的香烟点着,黑夜里一个红色的亮点在嘴边闪动着,至始至终也没有回头。他长长地吐出一阵烟圈,感觉自己似乎在填补人生的另一个残缺。所有负他的人,都因为那座塔,会一一得到他亲手的报复,这难道是幸运女神的垂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