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火打劫
萧逐
引言
敌之害大,就势取利,刚决柔也。
趁火打劫的原意是:趁人家家里失火,一片混乱,无暇自顾的时候,去抢人家的财物。趁人之危捞一把,这可是不道德的行为。此计用在军事上指的是:当敌方遇到麻烦或危难的时候,就要乘此机会进兵出击,制服对手。
此计是以“刚”喻己,以“柔”喻敌,言乘敌之危,就势而取胜的意思。
楔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洒进密闭的画室内,为房间平添了几分闲适静谧的气氛。稍微打破这分宁静的,是画笔与纸张摩擦的轻微声响。
与窗帘色调一致的,是乳白与淡蓝交错点缀的布艺沙发。而此刻,斜倚在沙发上的,是一具活色活香的胴体——斜支下颚,神情慵懒,又带着甜美自得的笑意,白皙的女体优雅地显出曼妙的弧线,显出青春女郎的朝气与魅力……
是的,孟采荟,21岁的美术大学学生,正为作画者担任人体模特。
因为本人也是美术专业,加上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孟采荟并不像很多初次担任模特的女孩那样忸怩羞涩。相反,她倒是饶有兴趣地凝起美目,打量着眼前埋头作画的男人。
透过天窗射进的阳光镀在他瘦削的侧脸上,仿佛染上了柔和的光晕。黑色的老式镜框架在圆圆的鼻头上,配上凌乱的头发,满是褶皱的T恤,看来倒像是个稚气未曾褪尽的大学生。
不修边幅,执著绘画的大学生……
可事实上,他,邹岱,已经是个年逾三十的中年男人啦!
采荟轻轻吸了口气,唇角翘起了一朵微笑。
是啊,回想起来,她这么看着他,已经有十多年了啊!从她九岁,他二十一岁,他担任她的美术家教开始……
她喜欢晚春时节温暖的日光,看,它们从窗帘缝隙,从天窗敞口斜斜洒进房间,顽皮嬉戏的模样像极了欢笑舞动的春之精灵。
她喜欢柔软干燥的布料拂过光裸肌肤的微妙触感,仿佛含情脉脉的恋人与自己着意温存的宁馨氛围。
她喜欢把专注的目光投向一直在身前的那个人,凝视他稚气未脱的眉眼,白皙修长的双手,以及……他眸光中的痴迷与执著……
总之,她喜欢风,喜欢云,喜欢上有这个人存在的这个晚春下午的一切一切……
从十二年前,她乳臭未干,而他也稚气尚存时起。
九岁时梳着羊角辫的她,第一次见面时捉弄还是大学生的老师,他是那么笨拙可亲……
十五岁到了叛逆期的她,大声宣布要离家出走,却在黄昏的公园里被气喘吁吁的老师找到……
十九岁因为前途而困惑迷惘,却因为看到老师手执画笔的专注眼神而决定方向……
十二年了啊,彼此的人生与命运紧密相连,无从拆解,叫她怎么能、怎么能——不爱上他?
所以她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凝视他,在不易察觉的范围关怀他,在眼中、在心底思恋他。
追随他来到这个远离家乡的城市攻读美术专业,不顾父母家人的大力反对;甚至,如果顺利的话,她也将陪伴他,成功地留校任教,在这所地处首都的艺术高等专科学校中,在这个纸醉金迷却又繁华热闹的大都市中……
明明摄影作品曾经参与国际影展并折桂而声名大噪的他,却宁愿局限在这么一所学校中担任普通讲师,闲来就从事传统美术创作,从不利用自己的成就去趋名逐利。也许是很多人眼中不可理解的怪癖行径,却偏偏是她心底最为欣赏仰慕的高洁品性。
温暖的、包容的、恬淡的……随性而为,淡泊自甘。
就像这样一个有着暖阳的晚春下午。
孟采荟斜倚在那张自己亲手挑选的蓝白相间的布艺沙发上,情不自禁地再度绽放了甜甜的笑靥。
没有人比自己更加了解老师了啊,谁能够轻易横亘这十二年的悠悠岁月呢?
可是,却从来没有开口告白的打算。只是默默地,默默地,喜欢着他就够了。
总觉得,是时机未到吧。她揣想着总有一日,两人心意契合,相视一笑,那时,便什么也不必说了,尽在不言中。
采荟坚信,老师应该明白自己这份稚气单纯有如初恋少女的心思,也便这样下去了。时间会证明一切,何况,他身边素来是不见女人留连的,也不见他曾留意女人……只得她一个,这十二年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笔,兴奋专注的目光还未及从画板上收回,却已经体贴地发了话:“采荟你休息吧。”
她笑了,站起身,披上过膝的长大衣,走到他身后端详自己的画像,也趁机——端详他沉浸在梦想中的执著脸庞。此刻,那张沉浸在梦想中的平凡脸庞也熠熠生光。
如果那一天下午就到此为止的话……
采荟不得不做这样的假设,在很久之后。
那么那就是一个完美无缺憾的,令人心情愉悦的下午。
只是,一切的悔恨起缘于自己的好奇心。
明明下午三点半是自己去蛋糕店接班打工的时间,而当时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三点二十二分,孟采荟在出门的前一刻仍然被斜靠在墙角的罩着白布的整开大画框所吸引。
心知老师这一阵都在赶这批人体素描,而画框过大的尺寸却显然与这批画的规格不符。她寻思着也许是以前的静物水粉画吧,但仍是……揭开了布罩。
有如从春意融融的暖阳坠入了冰寒彻骨的地窖,孟采荟僵滞地瞪着这幅画,有很长时间,哦,也许只是极短,无法呼吸也无法说话。
流云般的长发卷着波浪泻下肩头,明媚的眼波盈盈若水,肌肤也温润得仿佛漾了水气,那笑意,那风情……简直就要把人的魂魄也吸摄进去一般……
同样是一幅黑白单色的人体素描,看在眼中却偏觉满眼缭绕,缤纷已极!
那时她想如果自己不曾学过专业美术就好了……因为,因为,若是外行人的话,只会觉得逼真好看,却就瞧不出那画中人与作画者之间漾动的脉脉柔情了啊!
在排山倒海般翻覆涌动的震惊过后,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刺痛扎入心底。
那疼痛,如附骨之蛆,穿心之锥,刻骨铭心,且,如影随形,再难摆脱。
她输了,她竟然输了,输了这十二年的感情!
且,输给了夏熙瑜这样的女人,徒有外表但自私无耻的女人!虽是有卫视“才女三人组”之一美女主播的称号,却也是以出卖色相换取工作而臭名昭著的女人!
……采荟没有流泪。
晚春的阳光很暖,天很蓝,她没有流下泪来。
第1章
原来人生只合虚度
譬如盛夏疯狂的蝉鸣 譬如花开花谢
譬如无人的旷野间那一轮皓月
——[台]席慕蓉《边缘光影》
在上楼梯的时候,她一直在努力调匀呼吸。从打工的蛋糕店一路狂奔至这里的住宅小区,孟采荟的额上已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不想让自己这副狼狈相让订蛋糕的顾客看到,何况她送来的时间也迟了些,所以当采荟停在202室门口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脸上无懈可击的职业笑容。她想如果顾客就送货时间进行质问的话,她也绝对能保持满面笑容地解释、赔罪,且,听候斥责。
下意识地拎紧了手中的蛋糕盒,她无意地瞟到了盒盖上注明的货品名城——“长城之恋”。
呵呵,希望如长城般坚固长存的恋爱吗?有意思……她抿唇微笑,开始猜想自己会不会将面临情侣两人的怒气。
而,屋子中的,又会是一对怎样的情侣呢……
思绪蔓延开来,她定了定神,把脑海中一闪即逝的影子抹去。光是把老师和夏熙瑜联想在一起就叫她难以忍受,更不用说叫她去想象两人相偎相依的亲密画面了!
发怔间,她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女人,而对方正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对方大约一百五十厘米,比起自己有点矮,而且,裹着黑色纱衣的身材颇有点发胖,五官谈不上好看也不算难看,削着层次的中长发漂染了金色,只是颜色不纯倒像个——玉米……
她一想到这点就想发笑,只是多少考虑到身旁直视自己的目光,总算忍了下来。
过了半天,见对方还是一脸狐疑的样子看着自己,她总算恍然大悟,赶紧提起手中的蛋糕盒晃了晃,示意自己与这家男主人绝无关系,只是送蛋糕的小妹。
对方见了,果然放心,不再言语,伸手重重地去按202室的门铃。
她当然是缩在对方身后,也等着订蛋糕的主人开门罗。
不过,看见自己想象中“如长城般坚固永久恋爱”的女主角只具这等姿色,孟采荟说到底还是颇为失望的。
虽然知道“人不可貌相”的古老缄言,但实行起来到底还是另一回事……就像老师和夏熙瑜……
心口的震颤和房门的打开几乎是同一瞬间。因此,在很久之后,采荟仍然不能断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颤抖……
那是一张端正得近乎完美的脸庞,五官英俊而明晰;但最令人印像深刻的还是他的头发,黑得极为纯粹,一干二净,也因此他的肤色显得异常白皙。
而孟采荟的目光只能死死盯住那只握住门把的手,白皙修长的手,在天光下她看来那色彩竟鲜明得刺目……
指骨细长有力,指节突出,指甲修剪得平齐整洁。
她就这样发着怔,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跟着“女主角”进了门。
很不相配的一对。
好容易从自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的她突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俊美得不可思议的男人与平庸甚至可说矮胖的女子。这种组合就像是灌木与荆棘丛中盛开了一朵白玫瑰。
但玫瑰是有刺的。
果然这男人也有刺,言语中尖锐无情的刺。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温和,甚至薄唇还勾出了好看的弧度,偏是遣词用字刻薄无比,“原来你没忘记男朋友要帮你庆祝生日啊?我应该没把前任和现任女友的生日日期弄混啊。”
场面很难堪。
平庸的女主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直直地往里走。一桌子佳肴还在冒着热气,甚至两只玻璃高脚杯里也盛满了艳丽的红酒。她随便选了一边坐下来。
孟采荟愣愣地拎着手上的蛋糕,想开口却又觉得不太合时宜,只好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男人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他冷冷地注视着颇有些局促不安的女友,穷追猛打:“你这样令我想到当初才见面时,你是怎么自我推销的。但瞧你现在的模样,并不比那个女人高明多少啊。”
女主角的脸色有些变了。
果然是个愚蠢的男人。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喜欢被男友拿来与前任女友比较的,更何况你还在揭她的短。
连旁听的采荟都觉得这男人的话语实在是无聊兼可笑。
“我并没多余的时间拿来陪你浪费。”
说着这种话的男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浪费时间。
平庸的女友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得以插上一句话:“其实我今天本来不想来的,但……”
接下来的话淹没在玻璃的碎裂声中。
男人极没风度地摔碎了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艳红的酒液顺着乳白的地毯濡染开来。
他挑起了眉,形状纤秀,直直的黑发掩藏了几欲爆发的怒气:“不想来的话就滚。我没必要听你的解释。”
孟采荟听见那女友深吸了一口气,不是那种害怕的抽气而是带着叹息和决心的。接着她说话了,出乎意料的,在光线的折射下她的脸显得比门外时清秀得多。
“因为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虽然已经目睹了那位美男子的恶形恶状,但亲耳听到平庸女友主动要求分手又是另一回事。孟采荟吃惊地张大了口。
一时间没人说话,房间里的空气有些窒闷。
第一个接续话头的居然还是平庸女友:“我们本来就是在迪厅认识的,老实说刚开始我以为肯定是露水姻缘。能和你交往这么长时间我觉得简直是奇迹。”
“不过你那张脸还真是完美得不像人类,我的姐妹淘都羡慕得很,我就也想着巴着你不放,毕竟带出去也很光彩。”
“但是两个人交往要互相迁就才行。我总是迁就你,你却怎么都不满意,还动不动拿我和你以前的女人相提并论。”
“而且,外表好看怎么也不能当饭吃,你也趁早忘了原来的明星梦。毕竟女人都得现实点,你这么难相处,我已经忍到尽头了……可这么想还是有些舍不得,终于还是来了。也许对你说清楚更好吧。”
那女人一口气说了一大番话,倒让人不知所措。孟采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送蛋糕居然送出这么一桩事情来。她就像个夜半行窃的小偷,无意中窥见了一桩诡谲的凶杀案。
“真是太抱歉了啊,除了这张脸我什么都没有。”美男子隔了半天终于答话,黑发映衬下肌肤白似冰雪,语气相当柔和,因此接下来的话语也更为犀利尖刻。
“可惜你这种货色却连一张脸都拿不出手哪!”他淡淡弯起了唇角,“滚吧!我也是时候换个女友了!”
那女友倒没生气,站起身来,又望了他一会儿,低声说:“你这么刻薄的个性恐怕是没人受得了呢。”
“要滚的话动作快点,我要打扫垃圾了。”
男人也立起身来,冷冷地放话,手中抓过了墙角的扫帚,作了一个扫地出门的姿势。
平庸女人叹了口气,快步走出了本来就没锁上的门。
孟采荟不太清楚这场争执持续了多长时间,只是当她注意到窗外时天空已然被暮色笼罩。
她怔怔地瞧着那男人执着扫帚打扫碎玻璃,然后把一块干布扔到湿掉的地毯上猛踩。最后他把目光掉向了她。他直直的黑发下露出亮晶晶的黑眼睛,刘海的阴影却一直遮到了眉毛,因此白皙的肤色显得相当冷冽。
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随即无害地笑了,提起手中的蛋糕盒向他晃了晃,尽管知道这不是个很高明、很识时务的提醒。
之后,她抢在他发话之前开了口,带着无辜的天真的笑容,用极为诚恳的语调和口吻。
日后回想起来,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在这样的一种时刻,他与她,相遇。
采荟睁开眼睛的时候,淡青的晨曦正透过窗帘的缝隙奋力把一切都染上光明。
只是,若连心也深陷在暗黑深渊的话,光明的救赎会不会来得太迟?
她舒展了一下肢体,不出意料地体味到侵袭全身的隐隐酸痛。自嘲地弯了一下唇角,她抓起被角坐起身来,却没在房间里看见昨夜的床伴。
视线四下扫视,发现了昨夜不知如何脱下的衣服,它们正整齐地叠放在床脚的椅子上。
发了一会呆,她利落地穿好衣服,走出了陌生的睡房。扭开门把的声音并不算大,却令客厅中低头沉思的男子抬起眼来。
“你醒了。”男人有些错愕的表情收入眼底。
她并不回答,只是弯了弯眉眼,笑得很轻松。
在清晨的天光中打量他,孟采荟仍然要用“惊艳”两字表述内心的感受:
漆黑的直发,在晨光微曙中泛出流丽的光泽,与白皙的肤色相映衬,仍然是鲜明到刺目的对比色啊。
他的脸上却漠然无表情,只是伸手摁熄了烟,转身坐正。
“一起吃早饭吧。”没有太多起伏的语调。
孟采荟没作拒绝就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简单的西式早餐,果汁和切片面包。但这好像吸引了男人全部的注意力,他只是一径的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餐点,大口啃咬。
与之相比之下,孟采荟更在意的是坐在自己对面的美男子。她漫不经心地啜饮着果汁,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只手……
修长白皙的手,虽说拿切片面包的姿势不见得特别优雅,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指骨细长有力,指节突出,指甲修剪得平齐整洁。
就算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也有相似的东西呢。
采荟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以为所有的一切以这个早餐落幕。
出乎意料地,男人开口打破了沉寂。
“我没想到,呃,可以说比较意外,你竟然……”他寻找着适当的措辞。
目光掠过满盛烟蒂的烟灰缸,采荟了然于心,淡淡地勾起了唇角,那种类似于讥诮和悲哀的东西从眸中一闪而过,随之取代它的,是怎么看都太过开朗的笑意。
她飞快地接过了他的话头,“你没想到我是处女对吧?”
对面的男人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眉间的褶皱仍然悄悄透露了他紧绷的神经。
“不用在意啊。”采荟笑得阳光灿烂,“这个完全可以当做意外来看。”她甚至俏皮地眨了眨眼。
男人认真地注视她,深黑色的眼眸直直地注视着她,像是要探视她的灵魂深处。
有一瞬间,孟采荟感受到了一种悚栗的震颤。然而他随即收回了目光,仿佛那样的窥视也不过旨在探明她言语中到底有几成真实成分。
之后他继续沉默地用餐。
孟采荟却仍然注视着他。
他换了一身休闲打扮的套头衫,而垂眼低头时也就消失了几分刀锋般尖锐冰冷的特质,看上去平易近人得多。
但采荟昨天却亲眼见识到了他刻薄犀利的毒舌。那种尖刻毒辣的程度超越了平常人的承受范围。
果然是只有一张脸的家伙啊。
正因为这样,选择他才不会觉得罪恶啊。
采荟依稀记得自己昨天是怎样以死皮赖脸的态度不肯离开,而且还非常轻易地开口告白。也许是男人随便的生活作风使然,并没有费太多周折他们就上了床。只是做的途中被发现是处女的一刹那男人有一刹那僵滞,但总体来说是个不错的初夜。如采荟所想,这恶劣的美男子经验丰富,阅人无数。
“下楼后向右拐就有公车站。”他已经在喝果汁,不过并没有起身上班的准备,似乎只是单纯地逐客而已。
采荟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又落在他紧握玻璃杯的手指上。
那是一双肖似老师的手。
得知老师竟与自己一向不屑且憎恶的夏熙瑜交往,采荟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于歇斯底里。奇异的是,纵然是自暴自弃丢弃的隔天清晨,她仍然没有后悔的念头。
选中这个男人也许有很多原因,在这个时机,在这个地点,又或是他有一双肖似老师的手,又或是他长了张够漂亮的脸……不过,这一切都不能遮盖这么一个事实:
这是一个恶劣的坏男人。
他生活靡乱,脾气怪癖,言语尖刻。除了那张脸之外他身上恐怕再找不出任何优点了吧。
本来就是一场不愿交付真心的成人游戏,如果对方是个品性正直的君子的话,她岂不是要被罪恶感吞没?
只是这个迷乱的都市中一场你情我愿的成人游戏,而这么个恶质的男子更令她觉得有一种堕落的快感。
这一切,只是,这样而已。
打破沉寂的是男人把杯子放下的声音。
采荟略有些慌乱地抬起头,正好迎上那双仿佛无机质般透明深黑的眼睛。
任谁也看得出,那是逐客的催促了。
只是——
“我以后还能不能来这里?”鬼使神差般,她问出了口。
听到采荟的问话男人颇为迟疑地拧了眉。之后他清清喉咙开了口:“我来说清楚吧。要知道虽然我们昨天发生了关系,但是在这个时代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不过你恐怕还是个大学生吧,成人的关系你只怕适应不来……”
凝望男人冷凝的眉眼及为难的神色,采荟有种不出所料的好笑感觉。
怎么?怕日后下不了台吗?她在肚里暗暗讽刺,却又明知反效果地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可是,我喜欢你啊。我对你一见钟情啊!”
看看,告白是多么容易说出口,连练习都不必也可以说得很流利——明明自己切齿痛恨眼前这个放荡又毒舌的男人,却可以面不改色地说着痴情的话语。
如果,如果早知道如此的话,那么,可不可能从头再来过?如果她抢在夏熙瑜前面对老师表白的话……她曾那么喜欢他啊。
压抑已久的情绪决堤了,再也承受不住。
泪水顺着光洁的双颊滴滴洒落,视野中一片模糊,惟有男人的黑发与白肤仍鲜明到刺目的地步。
她一直爱着他啊——她爱上他的时候还是青涩少女,他从来不知道采荟的心思,他们之间的交集太多太亲近,叫她怎么能忘记,怎么甘心对夏熙瑜低头认输?!
已经在为毕业后留校任教铺路的她,甚至打算将人生道路也与他紧紧纠缠,如今却要陡然放手,这叫她情何以堪?!
自己曾经那么地喜欢他啊……
泪水纵横中男人的脸很近又很远,只是当那支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时她看得一清二楚。
狠命攥住了,不肯放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不算了,重来过,行不行,再给一次机会,行不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放手……
她放声大哭,却发现喉咙已经喑哑无声。手头惟一的浮木还是那双手,修长白皙的手。
太阳升起之前,星光里残留的微寒还在空气中流连,在冰冷的泪水中,在黑夜来临之前,她舍不得把记忆抹去,她不能不爱他……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恍惚中,她几乎以为是魔鬼签订契约的嗓音,冰冷且没有任何语调变化,“那么你可以不必哭了。我满足你的要求。”
听到这里,她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咫尺相距间深黑色的眼睛,不见底的,没有温度的。
她一下子从迷离的幻境中脱了身。
“我们可以继续交往。”他扯了扯唇角,算是在笑,只是眉间的褶皱不见舒展,“既然你这么……喜欢我。”
看着他一本正经甚至可算是苦恼的模样,在大脑完全清醒并做出反应之前,她已经笑了起来。笑得相当歇斯底里,以至于一度停歇的泪水又再度夺眶而出。
“太好了……”她不知是哭是笑地喃喃重复,“你同意了。”
“我才不想就此跟你分手。”
感官一定是全都麻痹了吧。所以她才能如此笑着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爱上你了。”
听着这些“痴情”表白的男人并没有改变默然的神色,只是随手递过了纸巾盒。
孟采荟不停地用纸巾拭去眼泪,但泪水也不断地流淌下来模糊视野。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太阳终将落下。即使是传说中的白夜,也只有一夏一次的不落的暖阳……那么在暮色来临之后,所有的华年和青春,都必得、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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