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特殊材料铸人生
23768700000007

第7章 求学,在战火纷飞的神州穿行(2)

颜鸣皋回忆道:

“我在这个剧中只是个跑龙套的。有一天,我们到黄石岗演出,由于感情投入,大家演着演着都哭了,戏没法演下去了,我就站在台上领着喊抗日口号,把嗓子都喊哑了。台下的群众流着泪也跟着喊,真是群情激愤啊。回家的路上,我抢着扛道具,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那时候也不知哪来的劲儿,好像不知道累似的。”

这就是中华民族不愿做亡国奴的力量,并由此迸发出不可遏制的政治热情。

然而,侵略者是骄狂的,兽性的野心愈来愈大。它们无视中国人民拼死抗争的决心,无视中国军民团结一致、共御外敌的力量。

一夜豪雨。

1937年7月7日那天,北平西面的宛平城,在阴雨中迎来了黎明,卢沟桥上的石狮见证了历史的沉重。

枪声,穿透雨幕的枪声!

震惊世界的“卢沟桥事变”发生了。

开始了。

中国人民伟大的抗日战争开始了。

我不知道,在“七七事变”那天,武汉有没有下雨。

我知道,消息传来,颜鸣皋流泪了,流着泪他仰天怒吼。

全中国都在流泪!

黄河和长江一起在怒吼!

那些天里,各个学校都无心上课了。

颜鸣皋心情沉重地来到东湖边,久久地望着湖水发愣。

湖水悠悠,载不动一腔的仇!湖水茫茫,盛不完满腹的恨……

公德里,房东家的姑娘

颜鸣皋的高中学习阶段,正是全民族觉醒、要求抗日的时期。说实在话,他不是职业革命者,也不是学运领导人,他和全中国的青年学子一样,置身在潮流中,积极地参加各种活动,但大部分时间他的主要精力还是啃书本。他始终认为:学好知识,增强本领,才能救中国。

前面说过,他们家当时住在汉口的法租界附近。这是父亲颜余庆为了方便,在离他的工作单位大智门车站不远的地方租住的,地点在公德里。

在武汉的老里份中,建成最早、里份间联系最为紧密而又特点鲜明的当属三得里、公德里、宏伟里了,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一个“里份板块”。三得里、公德里、宏伟里板块地处汉口中山大道与车站路交叉路口的拐角处。三得里巷道出去就是公德里,公德里由五条巷道组成,东口通三得里,西口出车站路。主巷长60米,宽3.5米,门牌1~12号。1902年公德里地界成为法租界扩展区,清末民初时,此地曾建有法文学校,当时还是一片荒地,20年代公德里建里成巷,以法国领事勒公德的名字命名为公德里。公德里的房屋结构明显好于三得里,已是“石库门”型制。

公德里这座房子的主人叫倪赓才,经营着一家颜料店。

颜余庆来租房时,倪赓才很痛快地答应了,他说:

“咱们这是有缘,你们家姓颜,我做的是颜料买卖。”

倪赓才说的没错,这两家确实有缘。他们家是一座四层楼房,他把顶上一层的三间房子全部腾给了颜家。

倪家有个姑娘叫倪莹,乳名兰英,小颜鸣皋四岁。

颜鸣皋从北平回来的那天,倪、颜两家都很高兴,坐着一起边喝茶边唠家常。

父亲颜余庆说:

“回来好,回来好,兵荒马乱,在外面也不放心。”

倪赓才也笑呵呵地讲:

“鸣皋这次出去是见了大世面啦,从皇城根下出来的人必定有大出息。”

颜鸣皋和家人讲着北平和沿途的见闻。

“鸣皋哥,你去过皇宫里的金銮殿吗?”这时,一个女孩细声细气地问。

颜鸣皋这才看到倪家的大女儿倪莹,抬眼望去,才一年多时间没见,她竟出脱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粉里透红的脸庞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像是会说话。他站起身来想和从前那样与她拉拉手,可不知为什么却没伸出来,只是说:

“倪莹,你变得让我认不出来了。”

倪莹不好意思地用手指绕着辫梢,看了看他说:

“你也变了,个子长高了,走到街上我也认不出来了。”

颜鸣皋当时的身高有一米七五,只是后来他历经磨难,在70多岁高龄时又碎了髋骨臼,再加上他一直瘦弱,才显得矮小一些。

当时颜鸣皋感到不自在,他的不自在有两个方面,一是被夸赞,二是倪莹坐在身边。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血液直往脸上冲,眼睛也忍不住往倪莹身上瞟。他发现倪莹也在看他。两个人的目光一对视,又马上都躲开。

这天晚上睡觉时,颜鸣皋觉得有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在看着他。这种感觉可从来没有过。

感觉在变,一切都在变。

在以后的日子里,颜鸣皋放学回到家,虽说依然是捧着书本苦读,但是只要没看见倪莹的身影或听到她的声音,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精神有点不集中。

一天,两家人又坐到了一起,倪赓才为颜余庆斟满茶,笑说:

“余庆,我高攀了,咱们是否能成为儿女亲家。”

颜余庆听后非常高兴,说道:

“好啊。赓才,你不能这样说,鸣皋能娶上倪莹这样的媳妇,是他的福气。”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个人同时端起茶杯碰了一下,同时又扭头看了看颜鸣皋和倪莹他们俩,舒心地放声大笑。

颜鸣皋只顾和倪莹讲话,对两位老人的笑声有点茫然。

倪莹却很敏感,在两位老人的笑声中跑进了房间,这天晚上再也没有出来。

颜鸣皋心中有点明白了。

从那以后,两个人见面没从前多了,见了面也不自然了,但只需悄悄的一个眼神就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两颗年轻的心已经紧紧连在一起……

宜昌,赶上最后一班客轮

岁月在不紧不慢地往前踱着步,可时局却一天比一天急剧地恶化。

1938年还是准时准点地来到了。

从年初开始,武汉就不平静了,一些大工厂开始往外迁移。

颜鸣皋还是每天准时去上学,认真准备着高考。他和大多数武汉市民一样,坚信武汉是不会丢的,不会让日本鬼子来染指的。

这年6月12日的中午,雷雨暴烈,天昏地暗,日寇侵占了古城安庆。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武汉大会战”,这场中国近代史上投入兵力最多、战场地域最广、作战时间最长的一场规模空前的大决战拉开了序幕。中、日双方在皖、赣、豫、鄂四省,摆开千里战场,百余万兵力,凡大小战斗数百次,死伤数十万。

“誓死保卫大武汉!”

大街小巷响彻着这激动人心的口号。

前线不断传来胜利的消息,人们隔三差五地召开盛大集会,为浴血奋战的将士庆功。

颜鸣皋天天晚饭后,都要捧着报纸给颜、倪两家人读报上登载的重要新闻。

听过之后,两家的男主人总要发一番议论。

颜余庆说:

“这回小日本是输定了。它才多大,它才多少人?我就不信咱打不赢它。它一个小小的岛国和咱中国打,那不是自找挨揍吗?”

“是啊,是啊,光咱湖北、河南两省的地就比它小日本大,人口加起来也比它多。咱全中国人一人吐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了。”倪赓才兴奋地双手比画着,大声大气地说。

颜鸣皋听着大人的谈论,心中也十分坚信,日本鬼子想攻进武汉,比登天还要难。

是啊,那时候全武汉的市民都知道,“武汉会战”取得了“空前大胜利”,谁也没想到,谁也不会想到,危险正一步步逼近。

然而,到了七八月份,日本鬼子的飞机就经常光临武汉三镇了,轰炸城中的重要设施和来往长江上的船只。人们在躲避轰炸的时候,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该往内地疏散、向大后方转移了。

在这非常时期,学校已经提前放假。

颜鸣皋回到家中为高考认真地准备功课。他报的第一志愿是国立中央大学(简称中大)机械系,另外他又报考了成都私立华西大学。

国立中央大学在当时的首都南京,是民国时期中国的最高学府。她的前身可以追溯到建立于1902年的三江师范学堂,校名先后多次变更,历经南京高等师范及国立东南大学,1928年,改名为国立中央大学。1932年8月,曾任清华大学首任校长的罗家伦被任命为国立中央大学校长。他就任后,即提出了中大“安定、充实、发展”的重建方略,稳定教学秩序,广聘教师,调整院系,改革课程,扩充设备,使中大稳步发展。他所提出的“诚、朴、雄、伟”的学风,逐渐成为中大人的共识而蔚然成风。1934年中大设理科研究所算学部和农科研究所农艺部。1935年重建医学院(学制6年),同时创办附属国立牙医专科学校。经过调整扩充,中大成为拥有文、理、法、教育、农、工、医等7个学院,下设34个系的多科性综合大学。经济学家马寅初、美术家徐悲鸿、农学家金善宝、天文学家张钰哲、化学家袁翰青、医学家蔡翘等先后受聘于中大,并成为系、院中坚。因原有校舍基地无发展余地,罗家伦提议在南京市郊选址建设新校区。1935年11月,由内政部出面在南京市郊石子岗征得8000亩土地,国民政府拨款250万元,于1936年11月破土动工。新校区南眺紫金山,北望牛首山,东南邻近方山,秦淮河支流穿中而过,浩荡长江登高可见,三山环抱两水相间,实在是一个十分理想的万人大学新址。然而,“七七”事变,抗日战争爆发,南京面临沦陷厄运,中大重建计划中途夭折。1937年11月,举校西迁到重庆。

颜鸣皋考大学盯的就是这所高等学府。可是,8月中旬,他接到的却是成都私立华西大学农业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去还是不去?他有点儿犹豫。

父亲颜余庆坚定地对儿子说:

“要去,现在考上一所大学不容易,不管它是国立和私立的,能上大学就去。”

“孩子,走吧。这个时候能走就走,你到外面上大学比在武汉我们还放心。”准岳父倪赓才在一旁也劝道。

两位老人似乎都已经明白,武汉已是凶多吉少,只是不说出口罢了。

他们虽然不了解内情,但作为江汉调度室主任的颜余庆,已经多次目睹撤退疏散难民列车的惨状。

有一天,一列火车进站之后,因为前面的路被炸断,被滞留在车站开不出去,但人们却在车厢里背对背、脸对脸的整整站了两天两夜,他们怕下了车再也挤不上来,别说吃饭喝水,就连上厕所都不可能。真的憋急了,不管男女老少,只能晃着身子脸色煞白地往下蹲。正是夏末初秋季节,武汉依然热浪滚滚,无法想象挤在车厢里的乡亲们是怎样忍受的。终于盼来了前方路通的消息,火车终于“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地开出去了。

颜余庆目送着往前艰难爬行的黑色怪兽,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旅客列车已经不能称其为旅客列车了,它的周身仿佛长满了疙疙瘩瘩的“彩色蘑菇”,因为太挤,人们把行李箱子、筐子、包袱吊在了外面,有的人家还把年幼的孩子装在箩筐里,挂在车窗外,晃晃荡荡、非常危险地逃离了武汉。

虽然颜余庆就在列车段调度室工作,但他却不能为儿子搞到一张车票。

列车太少了。

走陆路太远,也太危险了。

“唉……”颜余庆无奈而又忧心忡忡地长叹。

在两家人为颜鸣皋准备行囊的时候,倪赓才心事重重地找到颜余庆,问道:

“余庆,鸣皋怎么走?”

颜余庆回答:

“让他走水路。”

“走水路好,走水路入川近便。”倪赓才点点头。

“民生公司的客轮在汉口已很难买到票了,让他先到宜昌,在那里上船。”颜余庆又说。

“行。可是……”倪赓才话说半截又咽下,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

颜余庆看了看倪赓才,心里一下子明白了,又说道:

“鸣皋走之前,咱们两家在一起吃顿饭,把两个孩子的事也定了。”

倪赓才点头说:

“好啊,好啊,我和倪莹她妈也想这样。在这个时期,咱们就简单点。”

颜鸣皋离开武汉前的那天晚上,两家人在一个西餐馆里聚会,既是为他送行,也是为他和倪莹订婚。

这顿饭吃得似乎有点沉默,两家老人和兄弟姐妹都没有过多地说话。

颜鸣皋看出倪莹眼睛里泪珠闪闪,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

在就要离开武汉之际,颜鸣皋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难舍难分的怅惘之情。

颜鸣皋多么想让两家人和他一起离开武汉啊。

可是,颜鸣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父亲是端公家饭碗的,特别是在这非常时期,作为调度室主任,他不能离开工作岗位,有多少人员、物资,需要经过他调配往大后方撤退。另外,父亲还抱着一丝幻想,总觉得武汉还能保得住。母亲是要和父亲在一起的。好在大哥、二哥从学校毕业后,分配工作到了外地;大姐、二姐也已出嫁。岳父倪赓才家也无法走,他的铺面和房产都在武汉,舍不得丢掉,并且倪赓才和父亲颜余庆存有同样的期盼,盼着政府军能顶住,不让日本鬼子进武汉。

颜鸣皋提着行李来到宜昌后,并没有能够马上乘船走。

因为随着战事愈来愈紧张,船是越来越少,旅客却越来越多,能够挤上船去非常非常困难。

三天过去了,颜鸣皋还是未能搭上船。他非常地焦虑,但又没有办法。只能每天早早地来到码头去等,直到晚上得到今天客轮已满还是上不去的确切消息,才垂头丧气地回到旅馆。

这天,颜鸣皋正和一位同伴在码头旁徘徊。看到一群人正围着看一张布告,他们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国立中央大学发的榜。他抬眼一看,上面似乎有他的名字。他又往前面挤了挤,真真切切地看到,他被国立中央大学工学院机械系录取了,是当时他所在中学唯一的一个。

颜鸣皋异常兴奋,扯着那位同伴就挤出了人堆,高兴地说:

“我考上国立中央大学了。”

同伴问他:

“你是到成都,还是去重庆啊?”

“当然是去重庆了。”

“你家里还不知道你考上中大,你还不托人往回捎个信。”

一句话提醒了颜鸣皋,他匆忙写了个便条,在宜昌逢人便问“回不回武汉”。

信,终于捎回去了。

颜鸣皋也终于登上了入川的客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