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驻沈阳第五航空军事代表室总代表陈青忆罗阳
记者: 马 倩 安 锦
他彻夜不眠在厂房与大家并肩作战,他要交付最高质量水平的航空武器产品,为完成严苛的任务进度而拼命死守; 他要强、严谨而刚毅,精益求精,为型号倾注大量心血,在不可想象的压力面前稳健如山; 他柔情细腻,谦逊平和,他的关怀是深沉的,有着实实在在的重量和力量,鼓舞、温暖着那些曾受质疑、不被理解,却不畏艰辛、永不放弃的航空战士们。
然而,罗阳太累了,早就约好的庆功宴都没来得及参加……
来自辽宁舰的电话
记者: 这次任务您是在厂里没有上舰?
陈青: 这次我在厂里盯生产。海上执行任务期间,罗总还专门打电话回到厂里,询问生产进展和任务完成的情况,专门指派一个副总经理跟我商量后续的生产、交付及保障工作。
记者: 您刚才提到海上执行任务,他在辽宁舰上给您打过电话?
陈青: 他在辽宁舰上专门打电话回来给工厂的副总经理,几个分管的副总经理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商量罗总布置的工作。因为2012 年生产任务很重,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剩下时间不多了,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他现在打电话回来跟我们商量,年底之前这一段时间怎么合理安排批产、试飞,到底多少架飞机签封了,完成了多少任务,还剩下多少任务。我们2012年的任务非常非常重,所以我们2012年在一起沟通的机会特别多。2012年对沈飞来说是大事不断,喜事不断,我们2012年确实都很辛苦。罗总也非常拼命,很辛苦,作为总经理、第一责任人,他的压力非常非常大。包括这一次上舰,他其实顶着一般人可能承受不了的压力,包括舰上的安全、飞机的完好,责任重大。
记者: 这一次海试成功之后,接船的时候你见到罗总了吗?当时是什么状况?
陈青: 歼15着舰起飞成功,本来我们应该是心情非常激动的,这一次要准备好好地召开一次庆功会。我们高兴地去接船,那是我跟罗总最后的见面。我们在一起握了手,还有些交流。我跟罗总说家里这个月的生产任务基本完成了,罗总笑了笑。但是后来我们都感觉他很疲惫,问他脸色怎么不太好。罗总说有点儿累,有点儿不舒服。然后他就转身上车去休息了,往回走。
这几天我们反复看当初跟他在一起的那些照片,包括看最后一次跟他见面的录像,看出来他的确非常疲惫。这几天挺伤心的。
罗总任沈飞公司总经理、董事长以来,为我们海军航空装备研制生产交付了很多重要的航空武器。尤其是作为舰载机的开拓者和奠基者之一,为舰载机的研制并成功实现首批着舰起飞做出巨大贡献。作为歼15研制现场总指挥,他经常深入现场。现在能翻到的那些照片,大部分都是他在厂区的照片,有好多场景是重大节点,而且好多都是在晚上拍的,罗总经常晚上都跟我们并肩战斗在一起。
早就约好的总结会
记者: 您到这里4年了,这4年里跟他也有不少的接触,您现在如果晚上回家一个人安静下来,闭上眼睛,能想起他是什么样子,或者能想起他什么事,让你印象很深刻的?
陈青: 我们去接船,一直到罗总生病住院,然后抢救,一直到最后他离开我们,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现场,感觉非常悲痛。当时好多人都在现场,包括中航工业的林总,我们海军的张副司令都在现场。我们感觉这件事不是很真实,总希望是一场梦,醒来后发现是假的。应该说跟罗总共事这么多年,罗总的音容笑貌,一闭上眼睛,或者一静下来真的跟在眼前一样。罗总总是微笑着,对人很谦虚、很友善。那天罗总去世以后,我们大家都要求送罗总回家,好多人都流泪了,都很伤心。
记者: 是当晚就送回来了吗?
陈青: 对。那天我们回来先到沈阳所,到他家,那里是他曾经生活、工作过的地方,他现在的家还在院内。我们没有想到,罗总回来的时候,一出高速口好多人、好多车都在迎接罗总回家,一个非常庞大的车队,好多人听说罗总的事都自觉地加入到这个车队里。到了沈阳所,沿着罗总平时回家路的两侧,站满了所里的员工,打着“罗书记一路走好”的条幅,所领导、设计人员都在路边迎候罗总。路过他家,从他家外面沿着路绕了一圈儿,穿过沈阳所往沈飞走,到沈飞宾馆前面有很多人,职工自发围在那儿,给每一个送罗总的人发白花,给每一辆送罗总的车也挂上白花,大家很自觉地排着一列队伍到沈飞公司。沈飞公司能走的地方,包括机场附近的跑道上站着都是人,沿途所有厂房的灯都亮着,机库的大门也都打开了。灵车的车队经过跑道,跑道旁停满了车,一起鸣笛。车队从沈飞四号门进来以后,路过沈飞的办公楼,再到沈飞的总装厂、试飞站、跑道,这是沈飞几个主要场所。2012年年底生产任务主要集中在总装和试飞站,所以让罗总从他最关心这两个厂门前路过,把飞机机库的门都打开,让他看看我们干过的这些飞机。
记者: 按理说那天海试成功之后,除了大连有一个庆功会,沈飞应该还有一些庆祝活动吧?
陈青: 对。
记者: 本来是怎么准备的?
陈青: 本来海试回来之后,大家都非常高兴,集团公司林左鸣董事长说要宴请所有参与海试的人员、参与试验试飞的人员,包括飞行员,参与过这段经历的人。我们也曾跟罗总约定,到年底完成所有任务之后,我们大家要好好放松几天,一起庆祝庆祝。
记者: 约定有具体内容吗?怎么放松几天?
陈青: 当时就这么说的,我们2012年全部完成任务,沈飞全面完成2012年的指标,我们完成所有的生产交付任务,之后我们要一起坐下来,一个是庆祝庆祝,另外我们要好好总结一下。因为根据2012 年生产进度、生产任务、生产完成的情况,罗总觉得2012 年的生产还不够均衡,有点儿前松后紧,罗总准备在公司内部查找原因,准备在2013年生产中解决这些问题,改变不均衡生产的局面,这些我们都商量好了,准备坐下来要认真反思和总结的。
记者: 这是什么时候跟他约定的?
陈青: 这个应该是在他去航展之前,11月初。
拼了命的“724”工作制
记者: 我们特别能理解,多个型号在一起,压力特别大。您在平时跟他接触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他感觉压力时的表现,您有没有印象深刻的记忆?
陈青: 罗总是一个很内向的人,也是一个很严谨的人。飞机研制过程中难免出现问题,也许并不是单纯的质量问题,可能是成品的问题,也可能是几家成品在联试过程中的问题。这时候罗总就要求我们眼睛向内,查查自己的原因,看看是不是我们自身造成的。另外,在处理问题时并不是就事论事,而是举一反三,严格按照我们说的“双五归零”规定,技术上要归零,管理上也要归零。在生产任务非常紧的情况下,罗总也不放松要求。我们跟沈飞公司宁可牺牲自己的时间,自己加班,自己弥补成品供应的不足,也不放过一个可能的隐患。这些都能体现出他非常要强,也非常严谨。
记者: 军代表是部队派驻在沈飞的客户代表,客户一般容易跟制造商之间看法不一致,产生矛盾,这样的情况有没有?
陈青: 具体问题上肯定也有矛盾,这些矛盾更多的还是在进度上,或者对质量问题的处理过程中。但是罗总是搞技术出身的,懂生产,又懂工艺,所以他看问题的站位很高,不会单一局限于某个产品质量问题。我们之间不会出现大是大非问题,或者是很尖锐对立的矛盾,没有。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
记者: 歼15研制的周期是很短的,这个周期相对于正常研制进程,几乎是一种非常苛刻的要求。可以这样说吗?
陈青: 歼15飞机从立项到研制,到最后首飞时间很短,这个时间节点创造了我们国内军机研制的纪录。这里面倾注了罗总大量的心血,作为研制现场总指挥,在研制阶段,我们组成了一个联合团队———沈飞公司、沈阳所和军代表组成联合攻关团队,这个攻关团队实行“724”工作制,每周7天,每天24小时,随时在现场工作,到现在还在倒排时间表,每天的工作公示在大板上。我们天天在现场,罗总也在现场,没有这种拼命的态度是干不出来的。
记者: 你们“724工作团队”肯定遇到过很多困难,有没有难得几乎过不去的时候,后来又经过多方努力过来的?
陈青: 其实最困难的时候,是大家干活到一定程度会非常非常疲劳,一是精神上的疲劳,还有就是长期不能回家。工人也好,军代表也好,都睡在现场,那时候现场有一张大桌子,上面铺个被子,大家吃住都在现场。长时间不能回家,家务不能承担,家人不理解,这是最让人受不了的。这时候沈飞公司,包括我们联合团队就会派出后勤人员到员工家里去慰问,看看有什么困难就帮助解决。
记者: 除了您说长期不能回家,吃住都在现场心理上和精神上的困难外,您能讲讲在具体的研制过程中遇到过哪些技术瓶颈吗?
陈青: 歼15是一个全新的机型,技术上的问题当然在所难免。出现技术问题之后,不光是我们现场的联合团队,整个航空工业,包括军代表都是一盘棋,大家都是为了一件事情共同努力。一个产品出了问题,军方厂方都迅速派人,处理问题的时间都非常非常短,都是连夜坐飞机赶到现场。那是一种大家团结一心拼搏的劲头。
硬汉的刚毅与柔情
记者: 如果让您评价一下罗阳的性格,您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会用一些什么词语来概括他?
陈青: 谦逊、刚毅,他是柔中带刚,很刚强的一个人,凡事都不愿意麻烦别人,包括这一次生病,他没有跟别人讲,船上的医疗条件还是有保障的,但是他一直没有说,自己忍着。
记者: 您刚才说他柔中带刚,刚的一面我们比较容易理解,什么时候比较柔?
陈青: 他无论是对待下属,还是对待朋友,他总能设身处地地替你考虑,他能替你处理好很多生活中你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他都会替你提前考虑。
记者: 他对您有过什么帮助?
陈青: 多了,不仅是对我,包括军代表的家属,就业呀、子女入学呀,一些家里真实的困难,只要他能帮上忙的,他都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记者: 这些困难是他偶然间听说的,还是怎样?
陈青: 不管是他听说也好,还是你找他帮忙也好,他都能替你解决。他听说你有困难,就会主动询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困难?如果因为出差,很长时间没见面,见到之后他就很关心地问问,最近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最近工作上有哪些不如意的地方?我们生产过程中有哪些你还不是特别满意的?他总是会主动征求你的意见。有时候工厂出现质量问题,他会主动说这个事情我们没有管理好,我们沈飞公司在哪方面做得不够,我们要怎么整改,他能主动想到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