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注目:一位文艺记者的职场遇见
23775700000012

第12章 注目(11)

郑愁予:现在是秋天,我的创作也到了“丰收季”。我三年前出版了一本诗集,叫《和平的衣钵》,里面有很多我的新作品,也有很多长诗。这本诗集是重印我以前写的《衣钵》,是1966年为孙中山先生100岁诞辰而写的,当时在中国台湾有盛大的纪念活动。我人住在金门,那里曾经是战地,我父亲是军人,而且是傅作义的高级幕僚,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北平飞往中国台湾的国民党高级军官。这次《和平的衣钵》再版,我觉得现在更需要和平。

我个人没有那么丰富的生活,但身边人的生活给了我很多素材。另外,我4岁时开始经历抗战、内战,所以我有很多的感受,也因此有很多东西可以写。我一直有自己蕴藏的东西,有积淀在我的心里。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写作,没有停止过。

问:年龄对您的创作状态及创作力会有哪些影响?诺贝尔新晋文学奖得主芒罗曾多次谈到要封笔,但总是会忍不住继续写。您有过这样的时候吗?

郑愁予:我向古代去追寻,古代能活过80岁依然在写作的,包括白居易、陆游,所以说,80岁以上依然在写诗的,屈指可数。我最近去酒泉玩,很多人为我过80岁生日,讲了很多祝福的好听的话,我说“照单全收”,只有一个“万寿无疆”我不收,“万寿无疆”是说给皇帝听的。我去年还不到80岁的时候,就有唱片公司在炒作,说我80岁生日快到了,我本来还想装年轻的,结果个个都知道我80岁了,呵呵。余光中还给我写了短信,他比我还大几岁,所以现代人80岁写诗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你心里面有东西。如果没有可表现的东西,有些人写到40岁就无话可说了。所以,我会一直写下去的。

问:从来没有想过封笔这件事吧?

郑愁予:没必要,不写就不写,干吗要封笔呢?“封笔”是太看重自己了,觉得用笔写出来的东西才是经典吗?我不会这样做,太拙相了。

问:现在写诗的状态与年轻时候相比,有哪些变化?

郑愁予:我在山东济南出生,乳名“济发”,我一开始很讨厌这个名字,总觉得“发”是与“发财”联系在一起的,我讨厌发财。后来父亲告诉我,这个“发”是“出发”的发,而“济”更是一个好词,是走进人群,用你的慈悲心去救济他们。我年轻的时候喜欢写“游世”的诗,而现在更喜欢写“济世”的诗,希望对人有好处,给他们一些养分。

问:您有过要超越自己的想法吗?有很多文学家总是试图新作超越旧作?

郑愁予:我从来没有这个想法,只要与旧作不同就可以了,我不要超越自己。“超越”二字,是有点否定自己过去的意思,这个对我而言是不存在的,我早年写的东西,可能现在觉得有点幼稚,但是没有关系,人生总是有过程的。我十几岁出的诗集与我几十岁出的诗集,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去比它干什么呢?

2.“我是一个情绪一直流动的人”

问:您一般是什么状态下写诗,有特意的创作时段还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创作?

郑愁予:我是一个情绪一直流动的人,年轻的时候是随时随地都会写诗,到任何地方东张西望,看风景,看人情,都有可能写诗。有的时候,一个场景会吸引我,这个场景可能对我的吸引力非常强烈,这个在当时可能不会立即写一首诗,但日后会成为我写诗的一个重要景象。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游世”的诗。现在呢,会对社会上出现的一些问题,试图用诗的形式来表达,就是所谓的“济世”的诗,这种诗要有知识性,要有哲学性。我现在也写咏物的诗,诸如有朋友做了一个很棒的雕塑,我很喜欢,就会写一首诗来表达。

问:您会特意为了写诗而去寻找灵感吗?比如特意去旅行,特意去见一些人或者场景。

郑愁予:我从来不会特意去寻找灵感,比如我去登山,但登山的目的不是为了写一首诗,是因为我的兴趣在那里。我喜欢旅行,旅行不是为了要写诗。唐朝的诗,很少是诗人在家乡写的,大部分都是诗人在外地写的,有时候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到一个新鲜的东西,立刻可以写一首诗,这是诗产生的一个原因。你的情绪遇到一个场景,可以凝结起来,成为一首诗。可以说,诗的产生,常常是因为新的东西,而不是来自日常的生活。

问:您的诗是一气呵成多一点,还是反复修改多一点?您认为哪一种更接近诗的灵魂?

郑愁予:我想,都有!即使是一气呵成,到后来还是要修改,不是说一气呵成就口占一绝。事实上,一气呵成的诗在我的写作当中占的比例并不多。美国的诗人叶芝常常修改自己的诗,很多读者反映说:你的诗已经很棒了,而且我们已经耳熟能详了,为什么还要修改?他说,这是他的权利,他希望这些诗能够满足那些真正喜欢他的诗的人。

问:哪些事情会引发您的诗兴?

郑愁予:人类的事件比一个固定风景会更强烈地引发我的诗兴。我们现在的诗表现的内容,与《诗经》时代表现的内容没有太大的分别,都是人类的状态。只是我们现在更复杂了。过去是一个民族一个地区一个事件,现在呢,全世界的,全人类的,都在表达的范围之内。

3.“‘浪子诗人’是对我的误解”

问:您是否介意大家给您的各种定位?诸如“浪子诗人”等。

郑愁予:“浪子诗人”这种称谓产生于较早期,也就是我刚才说的“游世”的时代,而且说这句话的人,不怀好意,我可以做游子诗人,但一定不做浪子诗人。浪子给我的感觉,就是背弃自己的女人到外面去浪荡,我不是。

问:诗对您意味着什么?就您的作品而言,您对哪首诗有偏爱?

郑愁予:世界上很多诗人被问到这个问题,但答案几乎是一样的,那就是,在不同的时间段,喜欢且觉得重要的诗是不一样的。当然,读者可能谈我的《错误》这首诗比较多一点,据说有超过300篇的文章在讨论这首诗,我感谢大家。

问:《错误》这首诗是您的代表作,它是您心目中的最佳吗?能否谈谈当时写这首诗的感受?这首诗被赞誉为现代抒情诗的绝唱,您认为这样一首诗历经半个多世纪依然不老的魅力在哪里?

郑愁予:这首诗是战争诗的一种,有一种诗叫闺怨诗,就是战争造成妇女等待丈夫或儿子。这首诗因为大家讨论得多了,我也想得多了,就觉得这首诗重要了,因为教科书都在用,我解释这首诗的机会也比较多。

我小学时就抗战了,我父亲陆军大学一毕业就被送到前线,我和母亲经历过各种逃难,我小时候就很敏感,比如我很奇怪柿子树的叶子是红的,一路上看到很多伤兵,这些都进入了我的潜意识,碰到一些场景,这首诗就表达出来了。1948年12月,我到江南的一个村落,那里唤起了我童年时期逃难的记忆,有关炮车,有关战马的马蹄声,那时候马拉炮车差点撞到我身上,这些经验都冒了出来,我把它艺术化,写成了《错误》,这首诗的主角就是我母亲。有些诗是很简单的,有些诗是非常复杂的,需要各种积累起来的潜意识。正如弗洛伊德所言,诗与梦境是一样的,有时候梦境无痕,诗的灵感就是梦境。

问:您写作的时候会考虑读者吗?

郑愁予:我有时候会考虑到,会考虑他们是否能够进入我的作品。我现在回看我以前的作品,觉得写得太隐晦,我很希望有时间能够把我所有的作品全部改一下,变得更白,更能够被大家接受。所谓白,不是白话,而是将之变得更为透明,透明不见得坏。这个我可能受西方影响,英文诗晦涩的不多。诗可以难解不能晦涩,晦涩是违背诗的基本原则的。诗的基本原则是让人交流,你写出来之后是让人立刻有反应的,我在爱荷华大学读创作班的时候,同学之间互相批评的标准,就是要立刻看到你的诗所呈现出来的图画。有深度的诗,可能很简单的。就像莎士比亚最简单的一句“TO BE OR NOT TO BE”常常被人引用。

问:您曾经说过,诗人就像天上的星星,每一颗星就如同一个人的名字,在天上明明暗暗地闪烁,那么,怎样的诗和什么样的诗人会打动您?

郑愁予:有性灵的诗和诗人能够打动我,性是天性,灵是人和大自然交流的能量。人是万物之灵,人一出生就需要群居,人的天性是会关注别人的,那么诗人更需敏感,诗是一种声音,发出来需要有回声,诗是一种光照,需要照到别人,这是诗存在的基本原则,否则就写日记给自己看好了。

问:能谈谈早年您的诗歌写作吗?您早年写作接受过哪些方面的影响?除了从古典文学中汲取养分外,您受到过哪些现代派诗人影响?

郑愁予:影响我的是宗教,基督教和佛教都对我有影响,我把这个“教”去掉,那么,基督的人道主义,儒家思想,日常生活的细节,都对我有些影响。当然,除了在古典文学中汲取养分之外,也有一些诗人在技巧上对我有启发,但诗的内涵都是我自己的。

4.很遗憾,“他们在岛屿写作”纪录片没有我朗诵自己的作品

问:有一系列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记录了中国台湾文学巨擘的文学生活。谈下《他们在岛屿写作·如雾起时》这部有关您的吧?您对这部电影有什么特别的情怀吗?

郑愁予:“他们在岛屿写作”一开始是打算只拍我一个人的,后来才加上其他人,比如周梦蝶、余光中、洛夫、杨牧等等,变成一个系列。当时,他们一队人马到了金门,就拍了我,导演是得过金马奖的戴立忍。此后换了导演,但竟然有传言说是因为我跟戴立忍不和,事实上我跟戴导都没有讲过几句话,他扛着个摄像机一直在拍我,我们交流并不多。后来换的陈传兴导演是法国高等社会科学学院语言学博士,他在法国待过很久,所以满脑子都是法兰西的浪漫,他要把我拍成浪漫的诗人,喝酒啊,游玩啊,女人啊,等等,他一直问我:你们现代诗派和女人怎么怎么样。余光中曾经骂过纪弦说:“你们现代诗派,是流动酒会,集体调情。”这个陈传兴导演就相信这句话,并以此发掘现代派。事实上,现代派的诗人重要的特点是:低调,不显露,不社交。

我对这个电影很不满意,我告诉他们,我最大的长处,是朗诵我的作品,并以此体现我诗歌里的音乐性,但电影里竟然都没有,不过,这个电影竟然在2013休斯敦国际影展获“影视制作文化类白金奖”,因为这个电影符合西方人浪漫化的想象。我的文学作品完全没有介绍,好在我的作品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了,但我希望读者听听我读我的诗的时候的音乐感。

问:您是否认为朗诵是诗歌与公众交流的最佳方式?

郑愁予:西方的大学请一个诗人来,主要是让他朗诵,不让他谈道理,我在中国台湾,请我去的人都让我讲诗的道理,但是我讲完了,观众问的问题依然是我的诗歌本身。很多人都不知道如何看待一个诗人,我希望有人请我演讲,就让我从头到尾朗诵我的诗,读二三十首,这个比我讲道理要好。理论的东西,我可以写成书嘛,大家可以看书。

问:您现在是否依然关注年轻一代的诗歌写作?现在中国台湾的诗歌写作状况如何,跟大陆这边是否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异?

郑愁予:我非常关注青年诗人的写作。我开始写诗的时候,是在中学时代,所以现在很多中学请我去演讲,我都愿意去,我会告诉他们:你们人人都可能成为诗人!我会把其中的道理告诉他们。大陆的诗歌我了解不太多,像深圳诗人张尔办的杂志《飞地》很好,聚集了不少优秀的诗人和诗作。

【郑愁予百度百科】

原名郑文韬,祖籍河北宁河现为天津市市辖县,1933年生于山东济南,现代诗人。1949年随父至中国台湾。曾任教于艾奥瓦大学、耶鲁大学、香港大学,2005年返台担任东华大学第六任驻校作家。其成名作《错误》1954年在中国台湾发表,着有诗集《郑愁予诗选集》《郑愁予诗集2》等。

(陈希我供图)

陈希我:人,不能从自己的国家金蝉脱壳

着名小说家陈希我被媒体认为是“够狠”的当代小说家,他曾四度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提名,获“人民文学奖”等多种奖项,《凤凰周刊》称其作品是“活脱脱人性阴暗的浮世绘”,他的小说《抓痒》《冒犯书》《大势》等曾引发各种争议。2013年,陈希我推出了长篇小说《移民》,为读者呈现出活生生的中国海外移民之各种怪异现状。因为《移民》这本书和有关移民的热门话题,我采访陈希我,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侃侃而谈,对新书,对移民,对当下之中国,发表了自己独特的看法。

1.五年留日生涯积累了很多素材

问:你在《移民》这本书的结尾写着:1994年7月酝酿,2011年12月写完,这其中又九易其稿,耗费心力可见一斑。我想问的是,从构思到完成的这18年间,经历了怎样一个过程?有哪些故事可以和我们分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