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全鉴
23779600000022

第22章 外王

令人敬畏,全在自立自强

【原典】

逆夷据地求和,深堪发指。卧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时事如此,忧患方深。至于令人敬畏,全在自立自强,不在装模作样。临难有不屈挠之节,临财有不沾染之廉,此威信也。《周易》立家之道,尚以有孚之威归反诸身,况立威于外城,求孚于异族,而可不反诸己哉!斯二者似迂远而不切合事情,实则质直而消患于无形。

【译文】

外国人占领了我国地盘,却要求停战议和,这令人极为愤慨。古人云,卧榻之侧,岂能容忍他人自在鼾睡?最近国家不幸艰难到这种地步,令人非常忧虑担心。要想改变这种局面,被外国人敬畏臣服,国家就必须自立自强。装模作样、虚张声势于事无补。而面对危难有不屈不挠的顽强气节,面对财物有不贪不爱的清廉操守,是树立威信的根本。《周易》中议论一个家庭自立于社会,尚且需要家庭中的每个成员都具备令人信服的威望,更何况现在是我们国家要树立威望于外国,要求被他国人信服呢?怎么能够不从自己做起?这威望和信服两点,初听起来让人觉得迂阔遥远而不切合实际,其实却正是简单、明确,可以在无形中消除许多祸患。

自立为本,当为我用

曾国藩虽然在坚挺的外王精神主导下,厌恶夷蛮的气势,但他没有盲目地一概否定,而是看好了敌人的“船坚炮利”。下面这封催请两广督臣赶送洋炮的信件,足见一端:

关于合适炮位的品种,最难获得。这次承蒙皇上多次降下旨意,命令两广督臣叶名琛购置洋炮,供两湖水师使用。现已先后运送六百门到楚地,都是真正的洋装和精心挑选检验过能用的大炮。湘潭、岳州两次大胜,确实是靠洋炮的威力。只是原来奉旨购置的千余门,现在只运来六百门,还是不够分配。

而且江面难以迅速肃清,还需要增添水师,更需要有洋炮陆续补给,才能收到越战越精的效果。现在应当请求圣旨,催促两广督臣,将应该继续运送的几百门洋炮,赶紧分批运到楚地来,这对在江面上攻打剿杀匪徒,将会大有好处。

外王气象犹在,而使这种气象成为气候,便要踏踏实实地做实事。同治元年(1862年),在曾国藩亲自统领下,安庆内军械所着手制造中国的第一艘轮船。这时,他告诉幕僚们说:

中国要讲求自强,基本要务,第一是革新政治,第二是访求人才。而当下最为急迫的下手工作,就是学会西洋制造船炮的技术。一旦我们学会了船炮的制造,那么洋人的长处我们也有了。无论是与洋人和平相处或相互对敌,我们都可有所倚恃。否则,我们与洋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无论是仇视他们或感谢他们,终将落得一无是处。

曾国藩这一席话,是有见地的,只是他把洋人的长处,看作唯有“船坚炮利”而已,则未免仍是当时一般世俗的看法了。

同治元年(1862年)七月,在曾国藩大力支持之下,幕客华蘅芳、徐寿等造成一部轮船发动机。试验的结果,曾国藩大表满意。他的满怀兴奋,在日记里充分地流露出来:“洋人的智巧奇技,到底被我们中国人学会了。从此以后,洋人再没有可向中国夸耀的东西了。”然而,事实并不像他意料的那么简单。从一部略具雏形的发动机到一艘可以行驶水上的完整轮船,中间还有一大段距离。后来,华蘅芳等虽然殚精竭虑,苦心经营,却迟迟无法拼凑成一艘完整可用的轮船。他才知道自己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

正当造船工作屡试屡败,万般焦急的时候,华蘅芳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几年前在上海认识的广东人容闳。容闳是中国近代第一位留学生,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不但精通英语,具有丰富的西洋学识,难得的是他具有一颗炽热的爱国心,亟思以其所学,为祖国效力。

于是华蘅芳等共向曾国藩进言,请求罗织容闳前来,认为由他主持设立机器厂,于造船制器工作的推行,必然大有帮助。曾国藩听了极为高兴,马上让最早与容闳相识的张世贵与李善兰,写信速邀容闳到安庆来。容闳来到安庆,和曾国藩见过两次面,曾国藩认为这位青年干练可靠,立即委派他赴美采购“制造机器的机器”,计划将来设立一座机器总厂,由此而衍生各种军火器械的制造分厂。曾国藩奏准赏给容闳五品军功头衔,并交付采购机器的价银六万八千两。足见曾国藩对容闳的信赖和期许之深。

容闳赴美之后,安庆的造船试验工作仍照常进行。到了同治二年(1863年)十二月,终于装配完成了中国造船史上第一艘火轮船。距离上年发动机的制成,已经整整地过了一年又五个月。这艘船的体积很小,船身仅长约二丈八尺(九米多),时速只有二十五六华里(时速六七里,可能是逆水时速。按当时一艘轮船行驶速度,时速约为十五里,最快的兵舰时速可达二十余里)。

曾国藩亲自登船试船之后,再度燃起了希望的火花,认为从此中国可以拥有真正的自造火轮船了。他为这艘“模型式”的小轮船命名为“黄鹄”号意思是中国此后将“一飞冲天”,不必再蛰伏在列强的脚下了。

他计划照这艘船的式样,加以放大,并大规模制造,可是后来发现:要造成与洋船并驾齐驱的真正现代轮船,技术上仍有许多无法克服的困难。而中国当时实在没有足够的财力,供作反复试验的经费;在时间上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因此后来安庆造船所并没有实施扩大制造的计划,连那艘已经造就的“黄鹄”号也不知所终。无疑,这次造船最后证明仍是失败了。

这一连串的失败,并没有使曾国藩力图振作的意志沮丧。相反,《挺经》的外王精神,使他更看清了中国自造轮船军火的重要性。唯有中国自身具有这种能力,才能摆脱外国的挟制,达到自立自强的境地。因此,他一方面期待容闳采购机器,早日回国,另一方面也在寻找其他的机会,获取生产轮船军火的能力。

同治四年(1865年),一个新的机会来了,李鸿章(江苏巡抚)在上海购得英人铁厂一座,其中设备以造船机器为主,附带也有制造各种军火枪炮的机器。对于学习西洋造船制器,李鸿章的热心,犹在老师曾国藩之上。得了这座铁厂之后,立即命名为“江南机器制造总局”,将原先已经设立的两所军火局归并入内,扩大制造的范围和规模。曾国藩得到报告,很是高兴,表示全力支持。不久,容闳自美国采购回国的机器一百多种,悉数运抵上海,曾国藩全数批交“江南机器制造总局”使用。虽然厂里有的是造船机器,但由于经费及技术的限制,起初只能从事枪炮军火的制造。结果成绩很好,产品质量与西洋的产品质量不相上下。受到这一鼓舞,曾国藩、李鸿章于是决心更进一步,兼造轮船。同治六年(1867年)四月,曾国藩拨给海关洋税一成,约二十万两白银,专供造船之用。一面加聘洋人工程师及工匠,指导华工制造技能,一面责成局内委员,朝夕讨论研究编译图书,谋求制造技术的改进。同治七年(1868年)七月,第一艘轮船完工,费银八万两,载重三百余吨,逆水时速七十华里(十九里弱),顺水时速一百二十华里(三十一里强)。这是中国人自己制造成功的第一艘真正近代火轮船。

曾国藩亲自登轮,在长江中试航一遭,感到非常满意,命名为“恬吉”号。于是向清廷奏报造船及试航经过。清廷至为兴奋,降谕对曾国藩嘉奖备至。这一艘船是将轮机露出水面的明轮,从第二艘开始,便改造暗轮。轮机、汽炉、船身及船上一切配备,完全由中国员工按图制作,外国工匠仅处于咨询顾问的地位而已。这所造船厂直到民国时代,仍在为中国海军的修造及维护舰艇工作,担任着重要的任务。

科技是强国之本,御敌之道

曾国藩培养的第一批科技人才,既是其科技思想实践的结果,同时又成为我国近代科学主义的发轫。

曾国藩的科技思想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就科技价值的认识而言,曾氏认为,科技就是战斗力,就是效率、就是实力,是强国之本,御敌之道,致富之途。

曾国藩在与太平军的作战中,亲自领教了“西洋落地开花炮”的厉害,并依赖“洋炮之力”取得湘潭、岳阳两次大捷。他亲眼目睹洋人军舰,迅如骏马,而自己的水师望尘莫及。由此曾氏对科技产生一种全新的认识并坚定地走上科技强军、科技御夷、科技强国的道路。从中国土法制造旧式船炮到采用新法试造近代化兵轮枪炮,从规模狭小的安庆军械所到大规模的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由内河水师到新式水师等在科技强国思想指导下的实践,充分表明了曾氏的决心和信心。

第二,在科技强国的路径上,主张独立自主,壮大自身的“造血”功能,而不是一味地“输血”。具体步骤是:先仿造后自造,先学后再赶超。

要主动学习洋人的长处,使之“渐失其所长”,在我则由落后变先进,由弱转强。而且,要特别重视在学习的同时注意独创,曾氏强调,不能一味模仿,须独立自造。实践不仅证明科技的强大力量,而且显示了中国人自己的才智,同时也证明了曾氏的远见卓识。

第三,要实现科技强国目标,完成由仿造到自造,由学到超的转变,关键在于输入学理和培养人才。

要制器,就要掌握制器之技,要掌握制器之技,就要熟悉技之理,而这些都需要学有专长的科技人才。在当时科技落后的情况下,输入学理与培养人才,是同等重要的事情。

输入学理,首先就必须突破文字不通的障碍,因此翻译就显得十分重要。曾氏认为:“翻译之事,系制造之根本。洋人制器出于算学,其中奥妙,皆有图说可寻。特以彼此文义不通,故虽目前其器,究不明乎用器与制器之所以然。”1867年,曾氏在江南制造局设译馆和印书处,聘请徐寿、李善兰、华蘅芳、李凤包、赵元益、徐建寅等及外国人傅兰雅、伟烈亚力、玛高温、金楷理、林乐知等主持翻译。主要译述与工艺制造相关的自然科学(算学、测量、汽机化学、天文行船、工艺、零件)方面的书籍。如《几何原本》《代数学》《代微积拾级》等。自开馆至清末,共计译书约二百种,差不多占同时期译书总量的一半。在译馆内,集中了中外一流的科学家,通过他们的工作,既输入了科学原理,奠定了中国近代自然科学学科的基础,又开阔了中国人的科技视野,培养了一批科技精英以及大量的科技后备队伍。可以说,江南制造局翻译馆是中国近代科技人才成长和学科体系建立的摇篮,而曾氏则是这个摇篮的设计者、缔造者。

为缩短中西差距,赶超西人,就不能闭门造车。于是,为了解西方科技最新知识,培养学贯中西的科技人才,曾氏还积极倡议走出国门,派遣留学生。曾氏亲自经办的第一批留美活动,造就了我国最早的一批卓越的自然科学家。由于这是一次主动走向世界的实践,因此具有特别深远的意义,它不仅推动了我国传统教育的近代化,刺激了其他学习西方的形式和活动的勃兴,而且大大拓宽了国人的视野,为封闭保守的思想文化氛围注入一股清新的空气,为国家培养了科技人才,为近代科技发展,为国人科技思想的生根奠定了基础。

曾氏还接受容闳的建议,兴办兵工学校和机械学校,通过学校教育给中国青年工人讲授机械制造原理和提供实习机会,让他们渐自熟练使用、操作和修理机器,而不必事事仰仗外国工程师,为中国民族工业培养出最早一批熟练工人和工程技术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