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许多事,无非一个利字。朝廷需要利益和钱粮才能维持运转,皇家也需要天下的臣民向自己进贡,证明他们的身份高高在上,下面的士绅们不管是做官还是什么,最终还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更不用说那些官吏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只能欺压百姓,而百姓们实在受不了了,起来反抗,同样也是为了自己利益。
他要在苏州府做出成绩,就必须要考虑调和这几方面的利益。
可问题是,人性都是贪婪的,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得到的利益少,他们只会想着越来越多,这不是他搞平衡能够保证的,所以,只有像韵儿所说的那样,要破,要打破以前的一些条条框框。
只要大多数人得利,自己得利,朝廷得利,才能够立足,至于少数人失去了利益,到时只要有大多数人站在他的船上,那些人再怎么叫嚣,又能如何!
至今,柳折眉都记得,他当日将苏州府所有的属官召集起来,提出新政时,那些人眼中遮挡不住的诧异。
“大人,你要在粮赋上做文章?”常熟县令有些愕然地问道。
苏州的赋税本就够重,可这也是有原因的,现在土地大多都集中在士绅的手中,这些人可不情愿多缴纳赋税,至于那些泥腿子们,身上又能炸出多少油水。
如果再家中赋税,把所有人逼急了,弄出民乱来,到时,连他们这些人也要受到牵连。
苏州府同知闻言,更是不屑地摇了摇头,都说新来的知府大人,是闻名天下的状元郎,才华横溢,据说在扬州府江都县也做的不错,怎么到了苏州府,就出这样的昏招来,还是这人根本就名不副实,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是呀,本官在到任之前,就查了查苏州府每年的赋税卷宗,却见咱们苏州府的赋税竟然要比别的地方高上一倍,难怪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本官决定,对苏州府以后种粮的粮户,税赋全部减为三十抽一,而那些只有五亩一丁的农户,则可以免赋。”
“大人,你不是在说笑吧。”常熟县令再一次跳了起来道。
如果谁增加赋税他们倒是可以理解,什么时候,听说过减免赋税了,更别说,这减免的力度是那么大,让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如果真如这位知府大人所说的,这么大规模的减免赋税,朝廷的钱粮从哪里来,他们怎么跟朝廷交代。
知府大人不会是昨夜没睡醒,还在做梦吧。
苏州府同知觉得自己现在不能不站出来了,任凭这个新任的知府大人再搞下去,传出去,还不知会出怎样的乱子呢?
他今年已经六十多了,原本指望干完这一任,就回家抱孙子去呢,却没想到,朝廷却派了这样一个上官过来。
“大人,您爱民如子没有错,可如果咱们缴纳不够上京的粮食,朝廷到时责怪,大人您可要——”
“周同知先坐下,本官话还没说完呢,诸位都知道,我们苏州的丝绸是天下闻名的,为了生产出更多的丝绸,许多人都在家里种了很多桑树,占用了大量的用地,所以,本官决定,以后凡是种植桑树的,税则改为十抽三的税法,还可以用蚕丝交税,这样一来,势必有人不愿缴纳高额的桑蚕税,重新开始种植粮食,那我们要上交的粮食不就有了。当然,本官知道,许多人一定认为本官在说笑话,这个想法根本是行不通的,而且,还胆大包天,敢拿赋税开刀,分明是老寿公上吊,活够了。”
“可本官要告诉你们的是,本官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朝廷的确要的是粮食,没有足够的粮食,就算有再多的银子,是没用,可要是本官能够想法子变出更多的粮食呢?”
“你们可能还要说,减免种粮的小门小户,可能会使这些人对本官感恩戴德,可却得罪了那些种桑的大户,这些人都是朝中有人,家有良田万顷,如果本官将桑蚕税提那么高,这些人一年交税就要上千两,没有人愿意主动从自家口袋里掏出这么一大笔银子来。”
“要是到时这些人不满,可不是好玩的,本官可能会因此丢了乌纱帽,对吗?”
苏州府这些属官们闻言,许多都在心中翻白眼,知府大人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懂,那还发什么疯?还要拖他们下水!
“不过,这到底是不是本官的意思呢,你们回去仔细想想,还有,这新政的具体措施,本官已经制定完毕,回头你们每人领一份回去,然各县遵照办理,贴出公告,公告苏州府,至于那些对新政有意见的,让他们直接来找本府。”
这些人既然劝阻不了柳折眉,又大多是人精,咀嚼过柳折眉最后说的那句话,什么叫这到底是不是本官的意思呢?难不成,这是圣上或者太子殿下的意思?
这么一想,似乎也只有那两位有资格调整赋税,莫非,这个柳直就是个试水的。
可别说,这天下聪明人不少,许多人都有了这等联想,这个计策,也是秦韵当初教给柳折眉的。
只要能为朝廷增加赋税,又不引起大的反弹,就算弘治帝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秦韵就借了众人这种心理。
当然,她还是让朱厚照那熊孩子在自己的父皇面前提了一句,报备了一下。
可想而知,柳折眉的新政一出台,整个苏州府就哗然,接下来的半年内,就是柳折眉和当地豪族的一场战争。
其实,归根结底,用秦韵的话来说,就是一场经济战争。
现代的人都知道,有时商品生产的越来越多,并不是一件好事,反而会引发经济危机和价格战争。
开始,那些种桑的大户们可能在最初的一两年内,赚了许多钱,可当大多数人都开始种桑养蚕而大明朝的经济一向还是以内需为主,对外经济是不被允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