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电话就挂了。
夫妇两个惊讶地对视,俱都无法言说。
没人知道,那沐浴在一片暮色中的高大身躯突然一晃,缓缓地蹲落在地,双手无力地撑在了光鉴的大理石地板上,头颅也深深地垂了下去,发出沉重的喘息,宛如一头疲惫至极的兽。
他跪在那里,周围都染上一股沉重得化不开的阴霾。
海恩寻过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让人禁不住心酸难过,甚至有些绝望的画面。
他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男子的情绪,可是他一眼又看到男子右手上拿着的那份文件夹,里面放着的正是他们这几日所做的最全面的身体检察,那里的数据,能让人寒到骨子里去。
这种基因上的缺陷,由母亲的那个X染色体进行综合弥补,女孩子就可能有一半甚至七成以上的几率,和正常人一样。但若是男孩子,都是两个Y染色体,那是十成十地无法获得弥补,就是七成以上会被遗传到。
像这样持续终生的痛苦折磨,谁会希望自己的下一代也和自己一样,承受这可怕的一切。
“ARSEN……”
海恩仍是心疼得忍不住唤了一声,但又想了好半天,似乎才找到了一点妥当的语言,说,“其实医学有时候也只是总结前人的经验,并不可能完全预测我们的未来。现在的医学水平,其实连人的十分之一问题都没研究出来,你大可不必如此……”
海恩知道这时候的男人是几乎听不进什么话的,但是基于医生职业的天性,见不得人那么痛苦难过,只要能让病人好过一些舒服一点,他也会尽全力地劝说安慰。
“不!”
没想到厉锦琛会回话,声音仍然沙哑得厉害,但语气已经趋于平稳,更透着一股浓重的颓丧气息。
“我不想再让她承受哪怕十万分之一的痛苦和失望。现在,”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望进海恩眼中时,海恩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心瞬间坠到了无望的谷底,便听他说,“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办法。”
“ARSEN,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是为了那姑娘。可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以为你还是应该跟她好好谈谈,也许根本不用这样绝决,也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世界上有很多夫妇收养孩子……”
“不——”
厉锦琛突然低呼一声,冲上前抓住了海恩的领口,目光变得凶狞愤怒,一种要被灭顶的恐惧感觉,但在最后一刻海恩感觉到他还是松开了手,将自己狠狠地攘了出去。
厉锦琛再次抱着脑袋,咆哮,“不行,绝对不能再有第三次!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怕,我好怕……我会真的失手杀了她!我根本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我只会让她一直生活在暴力和恐惧的阴影里……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懂不懂?!”
“ARSEN……”海恩看着那目眦欲裂的男子,心疼得眼眶一片湿热,伸出手却不敢上前。
“我不能,绝对不能……让她变得像我一样,一个疯子!”
厉锦琛,你疯了吗?!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你竟然把萌萌扔下楼?!她和朱婧慈的区别有多大,我不相信以你的敏锐观察力会发现不了?到底为什么?
那天,在废墟的楼下,向东辰抱着血泊中的女孩,嘶声喝问他。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锦琛,你是不是要把萌萌变得跟你一样疯,你才满意?!
不!
他怎么会想要把她变成和自己一样呢?!怎么可能呢?!可是他的潜意识里,他常会做那个**一样的梦,在梦里,一会是自己被一群恶人凌辱,一会又是他看着女孩被自己折磨尖叫,画面龌龊,又魔乱至极。
然而这都不是最可怕的,他看着那一切时,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舒畅和放松的感觉。也许正如向东辰所说的一样,把她变得跟自己一样,大家都成了同类,同类之间是不会互相嫌弃的。那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毫无芥蒂了。
可是在现实世界里,他根本无法完全控制自己了,他终于犯下了这次无法弥补的错误。
她差点儿就死了!
被他杀死!
这一次,比上次在浴室摔到头的情况更严重。
上一次是他恐吓她,她失足跌落水池;而这一次,却是他亲手将她摔下大楼。
她并不知道,他能去看她需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踏进那间加护病房。她也不知道,每听她说出一句安抚他的话,他的心都如被凌迟刀割,无法平静,却更要在她面前装作一切都没问题。她更不知道,看着她急于复健,每走一步都要皱好多次眉头,咬得牙根都浸血,满头的大汗,却在回头时就冲他笑得那么灿烂开心,他的后怕、后悔、恐惧,几乎将自己整个儿淹没了。
那一刻,他差点儿就冲动地问出,若是复健不成功,她要为此一辈子躺在大床上,或坐在轮椅上了,她该怎么办呢?
就算他把整个慈森都送给她,也不可能挽回她的一双腿啊!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好的年龄,却要躺在床上一辈子?!这绝不是他想要给她的幸福,绝不是!其实在看着她躺在血泊中时,他已经决定要离开她了。对姚父和亚德尼斯的拒绝,也不过是他最后的一点情感挣扎,他知道其实根本没用了。
亚德尼斯告诉他关于黄金血的神奇之处时,他并没有为此庆幸多少。只是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还能再给他一次后悔的机会,趁着一切还不算太晚的时候。
如果只是伤心绝望一次,这些心情终有一天会随着时间和成长慢慢淡去,他的小妻子总有一天会成长为一个坚强独立的女人,那么现在他的狠心绝情,亦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