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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5):艺高服众小人忌,以德报怨君子行。

不多时,有军士来报,说有一位叫工倪的,自称是孙先生的朋友,前来求见,杨行迁问过孙位后,请他上楼一起入席。

杨行迁见工倪身材甚是矮小,觉得好奇,不免多看他几眼。刘漱一直嫉妒孙位,刚才见众人和杨行迁对孙位推崇备至,心中大为不快,今见杨行迁对工倪好奇,登时有了主意,举杯向孙位三人敬酒,说道:“孙先生才华出众,所交之友亦特于常人,刘某见这位工先生相貌非凡,想为工先生画像一幅,不知可否?”

杨行迁闻言拍手赞同,道:“甚好甚好,刘大人专攻人物,笔下出神,正好为工先生写貌。”

孙位和工倪均不好推辞,只得让刘漱画像。

刘漱有意卖弄画技,展纸于案,行笔如飞,很快画成。他既想取悦杨行迁,又欲嘲弄孙位等人,竟将工倪画成游戏于假山旁的孩童一般,意在讽刺孙位之能不过是糊弄小儿罢了。

杨行迁看画之后甚觉好笑,却不便当众显示轻侮工倪,只微笑道:“刘大人下笔生动,情趣活泼,不愧是善画人物的高手。”

其他众人看后均觉刘漱过份,却不好指责。

孙位见工倪神色尴尬,心中大感歉意,知道都是因为自己,连累朋友受辱。当下说道:“刘大人画功扎实,可惜白璧微瑕,未能尽善。”

刘漱不以为然,说道:“怎么?孙先生对于画人写貌,也能得神髓么?”

孙位微笑道:“不敢说已得神髓,不过还略知一二法则。”

杨行迁最喜听人评画,马上说道:“便请孙先生点评此画得失如何?”三是先生和郭慕孺也欲听孙位高论,同时应和赞同。

孙位缓缓说道:“画人物者必分贵贱气貌、朝代衣冠。释门则有善功方便之颜,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范,帝王当崇上圣天日之表,儒贤即见忠信礼义之风,女子有淑秀之态,田家有朴野之真。画衣纹者,用笔类于书法,有重大而调畅者,有缜细而劲健者。纵横之间,勾转之下,必循实际。又须彰显衣纹高侧、深斜、卷折、飘举之势。”

三是先生和郭慕孺点头称是,刘漱说道:“这些规矩,众人皆知。”

孙位续道:“写貌者又名写真,须得所绘之人的神韵。这位工兄身材虽矮,却是持重老成,举止娴雅,进退有节,全无半点孩童气息。刘大人所画,除了五官形状之外,恐怕无一与工兄相似。况且刘大人笔下亦未免三病。”

杨行迁哦了一声,说道:“是哪三病?请道其详。”

孙位说道:“所谓三病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结。版者,腕弱笔痴,物状平扁,不能混圆;刻者,运笔中疑,心手相戾,勾画之际,妄生圭角;结者,欲行不行,当散不散,似物凝碍,不能流畅也。此画初看尚可,细观不耐久玩。”

众人闻言看画,均觉孙位所说丝毫不差,都频频点头,却不便出声相赞。

刘漱满面通红,愤然说道:“孙先生伶牙俐齿,只怕口中的功夫胜过笔下,何不也画画这位工先生给我们看看。”

众人皆应和叫好,倒不是替刘漱起哄,而是确实想见识孙位如何画人。

孙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走到案前,饱墨挥毫,只数笔便已画成。大家争相上前观看,但见寥寥几道墨痕,一个活脱脱的工倪跃然纸上,形神兼备,果然见画如见其人。众人齐声喊好,更是对孙位佩服得无以复加。刘漱脸色发紫,不再说话。

大家重新入席,轮番向孙位敬酒,工倪心下也对孙位好生感激,冷眼一瞥刘漱,见他盯着孙位,满脸怨毒,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众人豪饮,日暮方休。杨行迁留孙位等人在会仙楼过夜。众人散去,工倪向孙位和李义南说道:“我见刘漱此人不善,我们须加小心才是。”李义南点头称是,孙位却一笑置之。

睡到后半夜,孙位突然被工倪和李义南叫醒,但觉满屋浓烟呛人。三人住在会仙楼二层,李义南和工倪携起孙位,纵身从窗子跃出,稍后闻听有人大叫失火,随后便有大批军士赶到会仙楼来救火。

好在火势不大,很快被扑灭。两个军士从楼中拖出来一人,已被浓烟熏得晕死过去,正是刘漱。原来他白天席间蒙羞,气愤不过,自觉颜面尽失,从今无法再在刺史府中立足,竟想火烧会仙楼,与孙位等人同归于尽。

此时杨行迁也已被吵醒,问明情况后让人将孙位三人和刘漱带到中天楼来。

刘漱被人用冷水泼醒,杨行迁大怒道:“我一向待你不薄,不想你心胸狭隘,不过被孙先生批评几句,竟要烧楼杀人报复,却将致我于何地?这会仙楼若是被你烧了,我如何向皇上交待?你当真是死有余辜!来人,拉下去乱棍打死。”杨行迁因私住阆苑,不敢将此事公开处理,只得私下处死刘漱。

孙位忙道:“且慢!大人,刘先生虽然一时糊涂,终究并未酿成大祸,何况此事毕竟因我而起,在下斗胆为刘先生求情,免他一死。”

杨行迁道:“此等卑鄙小人,留他何用?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孙位向杨行迁拜道:“大人酷爱丹青,乃清洁高雅之流。身虽为刺史之官,心却为仁德之士,何必同此等人斤斤计较?但凡书画,诸法皆轻,气韵独重,诸法可学,气韵天成。大人生来好画,足见天赋丹青之气。气韵高者,人品自高,人品高者,气韵不得不高。大人何必为了此人,染污了清高之气?大人若能宽恕此人,在下愿多留两日,为大人多作几幅画。”

杨行迁听孙位不住地夸奖自己仁义高雅,似乎不得不宽饶刘漱,便顺台阶而下,笑道:“孙先生肯赐画,再好不过,姑且看在先生面上,留此人一条狗命。”遂命人将刘漱责打五十军棍,贬出府去。

三人便又在阆苑逗留两日,孙位应杨行迁之请,画了一幅山水长卷,一幅松石,两幅鬼神、人物,两日后方向杨行迁辞行,与李义南、工倪乘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