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销魂
午后,阳光明媚。
淡淡的熏风拂面,吹散桌上一大落纸笺。
正在写字的玄龄一皱眉,弯下腰准备去拾那些凌乱的散笺,突然间,就觉得后腰被人揽住。
“中午大好的光阴,你不休息在弄些什么?”
熟悉的嗓音响在耳畔,她轻轻一笑,小猫般乖巧地顺势靠去,偎入她魂牵梦萦的港湾——
对她的举动,风烛是越来越不能理解。
“玄龄,你想怎么办?”
玄龄侧过头,水灵灵的眼眸直勾勾盯着他看,“什么怎么办?”
风烛埋首在她的颈窝磨蹭,粗糙的手指划过细嫩的皮肤,“你已是我的女人,难道你要我娶别的女人?”
她刚要开口,便被他截断——
“你再敢说‘是’,我就掐死你,然后去当和尚!”
闻言,玄龄哭笑不得,双臂环在他的腰上,嗔道:“说出来都不怕羞,哪有你这样的和尚,把佛门当避难所呀?你若出家只管去便是,怎地拿我当借口?你自去,我嫁别人!”
“你敢!”明知是开玩笑,他仍怒不可遏,“你最好连这个念头都不要有!不然,真有那一天,我会要那个男人血溅五步!”
“痴汉!天下芳草何其多,怎就吊在一棵树上?”她真不晓得是该开心还是忧愁,“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就认准一棵树。你不要给我在这个关头打退堂鼓。我明白告诉你,君玄佩自有唐孤鸿消受,与我无关,你别在那儿乱点鸳鸯,听到没有?”
她格格娇笑,“你总是不把佩儿当个姑娘看,什么‘消受’,多难听!”
“别东扯西拉,说正题!”他又开始不耐烦了。
“说说说!我的好哥哥,你就是沉不住气。”她的小手拍拍他,“明日就是爹的寿辰,我自会当面给他解释,小妹和唐孤鸿的事情,不会有问题的。”
“他们不会有问题,我们呢?”她一直回避的就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她不愿嫁给他,是何道理?
“我们之间哪有问题?”玄龄眨眨眼,明知故问。呵,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全心全意去当一个娇柔的小女人。“你耍我?”他眯缝着鹰眸,不悦地沉下脸。
“我哪敢耍你?”她浅浅一弯唇,“你不是对风君两家那个婚约万分痛恨吗?我现在解除它,给你自由,好不好?”“我说的不是这个!”女人,想把他给逼疯不成?他的大掌一托她的脸蛋儿,“说!你怎么突然想通的?我记得不久以前,你还为此跟我闹得不欢而散,短短几十天,你就改变了坚持八年的决定,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事情?”她的纤指弹敲粉颊,“大概是你和玄佩的坚持终于感化了我吧。何况,据一段日子的观察,我觉得唐孤鸿是个表里如一的憨厚人,玄佩嫁给他,不会吃亏。既然这样,我也不坚持己见,免得日后大伙都怨我。”说着,凄凄而笑,“告诉你啊,如果一个人被其所爱的人憎恨,那么,就会不得好死。你说,我会不会把自己陷入一个不得好死的地步?”
不得好死?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
他不是个迷信的人,更不相信命运捉弄那一套,但却厌恶诅咒自己的她!
“只是想让你嫁给我,谁要你去死啊?”风烛没好气地吼:“你再拖泥带水,推三阻四,我就绑着你拜堂!”
他口不择言了。
玄龄抿着嘴,忍俊不禁,“蛮子,你是土匪来着?怎么就绑了我去拜堂?”傻瓜,要她如何放得下他啊。
“土匪就土匪!对你当君子,干脆出家倒快些!”风烛横眉怒目地喘着粗气,“我让你让得太多,结果,被你压榨我压榨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玄龄心下一软,柔柔地环住他的脖颈,“我的土匪哥哥,你留了满脸的胡子,是不是早有预谋呢?”
胡子?
呵,说来可笑。刚到京城任差时需要进宫面圣,结果他被一群公主给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才意识到天朝的风气有多么的开放。
有了上次教训,他索性续了满脸胡子,唬唬人罢了,省得赶女人像赶苍蝇,烦死了。
不过,他也奇怪,同样初次进宫走动时,人家花凋、雪韧和月刹就没那样狼狈。或许,他注定是个直来直去,不懂得迂回变通的笨人。但那又如何?人生来性格已然注定,他学不会花凋的左右逢源、雪韧的温和儒雅、月刹的冷酷无情,他的喜怒都要发泄出来,不然,憋也会把他给憋死!
“你想要雪韧那样面如冠玉的男人,下辈子吧。”风烛老大不爽地瞅着她如花的笑靥。
他仍在为雪韧耿耿于怀?
“我何时说要面如‘关羽’的男人?”她慧黠地眨眸,“虽然人家是美髯公,但不一定有我的风大哥对我好,我不稀罕。”摸着他的胡子,“这一脸胡子告诉我八年来你所受的煎熬和风霜,我何时说讨厌它了?虽然有些刺痒——嘻嘻——”
她在笑吗?
他为何看得别扭,总觉得她的眼底隐约压抑着什么……
“玄龄,婚事我暂且可以不逼你现在就同意,但有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回答!”他恢复正经严肃的表情。不怕她不答应婚事,大不了来个奉子成婚,到时她不点头都不行;关键是眼前,还有一堆悬而未解的问题等待处理。
“好,你说啊。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她静待下文。
“苗奉月的身份你清不清楚?”
“奉月?”她佯装迷茫,“她不是我的婢女吗?”
“婢女?好个有本事的婢女。”风烛冷冷笑道:“我问你,你的舆珏真被旁人盗走了?”
“是啊,这个我早告诉你了呀。”她噘着嘴,不以为然。
“是被盗走,还是‘监守自盗’?”他犀利地目光不放过一丝痕迹,话语直捣黄龙。
“监守自盗?风大哥,你怀疑我隐瞒真相、谎报军情?”她的杏眸中盛满震惊。
“不许对我撒谎。”风烛深吸一口气,扳正她的脸,“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记着,我要听你说实话。”
玄龄反握他温暖的大手,幽幽道:“你不信我的话,那就不必再问我第二遍。”
“玄龄,别在节骨眼上闹性子。”他压下满腔沸腾的烈焰,不愿以过冲的语气伤她,“无论你做什么,被迫做什么,你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哪怕‘上刀山,下油锅’,是不是?”玄龄无奈地两眼望着房梁,“风大哥,看来你是做捕头的时间太长,习惯把所有的事都疑神疑鬼地瞎猜一遍!舆珏是我君家的信物,你都知道它的重要,我怎会去拿它开玩笑?”
“你不会,但是,你身边的人会。”他一托她纤细的腰,压向自己的怀中,“苗奉月对你做了什么?快说!”他要急疯了,偏偏有人悠闲得很,根本不放在心上。
“奉月一个小丫鬟能做什么?梳梳头、端端水而已。”他的慌乱因她而起,玄龄心里虽动容,却不会去改变任何决定。
“别再跟我打马虎眼!”他咆哮了,头上的青筋紧绷,随时都有炸裂的可能。
“风——”她见他危险的举止难以控制,索性主动上前稳住他喋喋不休的唇。很青涩的吻,若蜻蜓点水。不过很管用,几乎是立刻熄灭了他所有的怒火——
美人计果真是百试不爽的招数。
呃,当然前提是那个男人真的对吻他的女子珍爱万分。
玄龄必须承认,她利用了他对她的感情,太卑鄙。然而,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法子能阻止他在继续探索下去。否则,她精心布置的一切都会中途夭折!
滴落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请你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因为,再过不久,她的容颜会慢慢衰退,然后,油尽灯枯。
我把一切给你,只希望你的未来不再有挫败……
明日,明日又隔山岳,世事茫茫。
他该死!
他简直无颜得该死!行走江湖多年,竟连一个小小的美人计都抵挡不住!自古温柔乡,皆是英雄冢。他在最无防备时,被人轻轻松松地点了睡穴——
再度睁开眼睛时,人已是五花大绑地靠在榻上。
“这是什么意思?”他咬着牙问对面娉娉婷婷的女子。
玄龄一身白纱云袖,头戴包巾,月牙抹额闪亮刺目;珊瑚、珍珠串分饰两靥,乌黑的秀发缠绕着长长的松耳穗子,垂于胸前;一根杏黄的绫缎系在腰间,随风摇曳——
顾盼间风华绝代,出尘曼妙。
她远远地望着目眦欲裂的他,面无表情,淡淡地说:“你不是早看出来了吗?”
“你才是监守自盗的人?!”风烛的理智几乎崩溃,每一字每一句都揪心刺骨——
他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儿才是背叛他们的人!那他之前所有的担心和忧虑岂不都成了他人笑谈?她是他爱得最深之人,同时也是伤他最深的人。他生平最痛恨被人欺骗,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把玩在鼓掌之中,恣意戏弄。
你的宝贝玄龄没你想象中的脆弱,她,可是厉害着呢。
忽然忆起苗奉月说的话,他不仅仰天大笑,笑得癫狂,笑得无药可救地悲哀……
玄龄抿唇,控制着颤抖的声音:“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你猜得不错,舆珏根本没有丢,那是我为了避开嫌疑,故意把你的注意力吸引到舆珏的上来,好给苗奉月一个盗经书的机会。”
“苗奉月的出现是你安排的?”他的骨节格格作响。
“可以这样说。”她没有否定,总归结果都一样,“现在,你该明白我为何不能嫁给你了吧!你和我是不同世界的人,两相对立,勉强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
“胡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斥着暴戾,“你自幼长在洞庭湖君山岛,哪来的另一个世界?”
“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她残忍地揭开风尘的往事。
“我爹——”他一下子坠入地狱,浑身战栗。他的爹早在他出生前就死了。娘不曾细说原因,据他所知,爹是在一场中原群侠与南蛮魔教的混战中为护君万浪而死。
难道,所谓南蛮的魔教就是——
“如你所想,南蛮魔教指的就是苗疆的拜月教。”玄龄的手点点自己的额头,“你看清楚,我娘是白苗圣姑,我是她的女儿,自是新一代圣姑。当年,娘为爹而叛教,随他逃离苗疆。你爹和我爹是生死之交,他为护好友夫妇的周全,独自引开追兵,中毒后坠落洱海,才会死于非命。”她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无关紧要,但吐露的风云,宛若利刃,“那时,祖父在世,权居武林盟主,他救子心切,而以拜月教为害一方的理由,冠冕堂皇地派群侠去救人。一场血战死伤无数,归来的人寥寥无几。呵,恐怕不少怨死鬼到阴曹地府都不晓得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只是为了成全一对浅缘的夫妻!”
“你娘千方百计逃出苗疆,可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摇一摇头,狂喝道:“为什么?”
“因为——我比我娘理智,她为爱放弃所有,我做不到。”玄龄的脸上露出怪异的笑容,“我能说的都说了,下面的戏嘛,你只要好好欣赏下去即可。”
她三击掌,两道玄黄身影出现,垂手而立。
“圣姑。”
“点穴松绳,让他在两个时辰后自动开解。”
“是!”月轮奉命封住风烛全身的十四经络大穴。
风烛暴吼:“玄龄——”月影手疾眼快,一点他脑后的哑门穴。
风烛愤怒地瞪着她,死死地、定定地,寒冷如冰的目光好像要射穿她的身体!
“恨我吧!如果——”她幽幽地笑着,那样苍凉,“你会好过一些的话。”说完不再看他,转身拂袖而去!
两大护法相继离开。
屋里静悄悄,徒剩坛炉内的袅袅余香。
须臾,屋门“吱呀”一声,又进来个女子。她轻手轻脚来到俯首愤怒中的风烛前,冷冷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风烛眼睫微撩,无法言语。
“哎呦,我忘记你说不成话,真是抱歉了。”女子格格讪笑,讽刺不已道:“白苗圣姑的魅力大到让堂堂六扇门的风大捕头心甘情愿地坠入温柔陷阱。啧啧,现在相信我先前的话了吧!看清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真正的面目了吗?”
风烛颊上的肌肉猛地一抽。
“你不用动怒,虚火伤肝脾呢。”她得意地瞅着他,“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想通了愿意加入的话,拜月教随时欢迎。”丢下个精巧的竹筒,悻悻退走。
嘭——
门掩上。
风烛受辱地一闭眼,咬紧牙关,瞳孔中迸射出噬血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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