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听说我的情敌是个才华横溢的女子,从事室内装潢设计工作,拥有独立的工作室,在行内颇具威名。
当然,听说的渠道仍然只有一个——狄珩琪!
在向我描述情敌的境况时,她曾玩笑地说,她自己才是最具条件成为男人情妇的女子,只可惜她天性傲气,无法容忍不专不忠的爱情。
这就是我所熟识的狄珩琪,表里不一,外表妩媚动人,内心爽朗豪放。她痛恨始乱终弃的男子,对爱情的追求及幻想远远超胜于我,让我瞠目结舌。
依她的个性,我以为她会无条件憎恨“红杏出墙”的仓铭,但事实恰恰相反。偶尔,替我打抱不平的同时,我会莫名地感觉她的主观意识似乎更倒戈于包养情妇的仓铭。不明其中道理,但不可否认一点,狄珩琪穿插在我与仓铭之间,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从我认识仓铭的第一天开始。
不知是否当仓铭的秘书久了,狄珩琪亦沾染上了仓铭说一不二的强势恶习。昨晚落下话端“今天要与我清算总账”,那么我即使逃遁去月球也是避之不及的。
果真,十二点整,当我处理好手头最后一份文件,端放在杨守益办公桌时,手机铃声准时响起。
“嗨!美女!可以走了吗?今天我们去‘逊亚’吃韩国料理。”
“我头疼……”
“我就在楼下。五分钟,迈着你修长性感的美腿现身我的面前,OK?!”
修长性感?170的她与163的我,到底谁的腿更修长性感?
当与我一同步出电梯,三楼营销部的薛“色狼”公然对着狄珩琪西装短裤下的美腿流口水时,我无奈地叹息。
狄珩琪正交环着双手倚靠在车门前,银灰的车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的身材更为感性。
银灰奔驰,仓铭的专属“坐骑”——午餐时分居然会被闲置?是珩琪尚未归还,还是仓铭今天不需要?香车美人,私隐空间,出双入对,情妇……联想翩翩间漫是情敌妩媚的眼神,仓铭的行踪千种万种,我的思维逻辑却似生了锈般转不过弯,怎么想都仅能想出一种……奇怪!真是奇怪!
“那个变态弟弟是谁?”狄珩琪打开车门把我塞进去,边高傲地隔着紫色太阳镜片瞪他。
“对你这身装束没有反应的男人才是变态!”我嗤笑,笑声震动神经,使疼了一晚的脑袋顿然虚空,无力倒靠后垫,用食指按住发涨的太阳穴解压。
狄珩琪跟着跨进,隔着玻璃继续阻截薛“色狼”探照灯式的眼神。对方的锲而不舍终是惹怒了狄美女,就见她突然解开两颗前衣扣,风情万种地媚笑翩翩,车窗外的薛“色狼”怔忡,呆呆地驻立半晌,倏地捂住鼻端,面呈紫色,落荒而逃。
“哼!有色无胆!”狄珩琪神情冷然,启动汽车。
“唉,可怜的男人。”我摇头微叹。
“噢?借机为自己叫屈吗?”珩琪朝我坏笑,“因女色而血脉贲张的男人司空见惯,但会因男色而猛流鼻血的女人……我可是毕生难忘喔。”
“珩琪……”我抗议,却无力对驳。唉,因为我就这么丢脸!将生平第一次鼻血献给了仓铭。这件糗事,恐怕会被她捏来取笑到老死。
“还记得那天仓铭抱着你冲出办公室冲我‘吼叫’的模样……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如此手足无措;偏偏那时躲在他怀里的你,双手死捂鼻子,脸色惨白,足可媲美死尸。吓呆了我,还以为仓铭拿你出气,一时错手,犯下了滔天大罪呢。”
“从小到大未流过鼻血,紧张自在情理之中嘛。”
“是紧张还是羞愧难当呢?”狄珩琪笑得狡诈,“唉,你紧张倒是好事一桩,瞧,多顺理成章便又投入了仓铭的怀抱,多少女人费尽心机也求之不得咧。只是害苦了仓铭哪,大概到现在,他仍深陷在歉疚和自责之中哩。”
我忍不住抿唇。仓铭自始至终认为他的“冷戾”态度才是令我气血上涌的真正原由,因而自责;而我顺水推舟,不点明的原因并非有意欺瞒,而是……如珩琪所言,因男色而流鼻血的花痴女,此头衔我是打死也不会主动坦白,供认不讳的啊。
“不过自那件事后,仓铭似乎对你消除了隔阂芥蒂,不再拒你于陌路之外,真是好事一桩呢。”
我闻言一震,胸口似被什么东西堵住,语气随即转为淡漠:“是吗……”
狄珩琪察觉,咄咄追问:“不是吗?”
我不做声,假意托腮专注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致。消除隔阂,不再拒于陌路之外——呵呵,现实若如幻想这般单纯、美妙,那该多好?
“汽车是仓铭的。”静谧许久,珩琪突然开口。
我挑眉。仓铭用这辆车载了我近五百次,我会不知道?莫名其妙的提示。“嗯!”
狄珩琪笑笑,“平常约你吃饭,我们总拦计程车去目的地。今天开了仓铭的奔驰来接你,你居然不诧异,表情和平常坐计程车时差不多,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然该怎样?兴奋、激动,然后跪倒在你的西装短裤下亲吻、膜拜?”这会儿我倒真诧异了。
“仓铭中午若非与客户有约,总会驾车去大环西路的分社巡视一圈兼解决午餐,车子在十一点至一点时分从未有过闲置的记录,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看到车,你却未表示出困惑。本以为你没注意,所以提醒,显然多余。只是你不问……依常理判断,多少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我不以为然,“你的话未免绝对。从未吗?与客户有约,若对方提议载他同座,他就不必开车……”若由情妇载他,他更不必开车。咦?我的思维怎么又逆转去了叉路,集中精神,归回正途,“如果近午休时公司遇上突发事件,临时更改行程,也不必开车;当然,若今天恰巧感觉身体不适,或突患工作厌倦症,决定取消例行巡视的话,那就更……”
“还有多少个如果?”狄珩琪打断我。
“只要你不觉无聊,起码还有十个。”
“哈哈,如果这是智力题的解答,我会为你鼓掌,极具幻想,并且精准干练。”狄珩琪干笑两声,脸上却无半点笑意,“但我们正在讨论的不是陌生人,是仓铭,你的老公!”
我顿一顿,敏感地察觉气氛异样,“喔……”
“喔?只是这样,不再有下文?”狄珩琪微变了脸色,“种种可能均在你的设想中,就不想确定发生了其中哪一种?怎样的突发事件,严不严重,你无所谓?仓铭昨夜宿醉,今天极有可能身体不适,你不关心?工作厌倦症……你不了解你的丈夫对工作有多尽责,除非是倒在床上爬不起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随意取消例行巡视,你不紧张?正常的妻子都该问的,不是吗?”
“正常的妻子”?她在暗示我不正常?今天的珩琪怎么了?在哪里受了冤气朝我宣泄?我识相地闭嘴。
车厢里出奇的寂静,狄珩琪不说话大概是在等我的回答。透彻她意图的我更沉默,连呼吸也不敢大喘。依狄珩琪的脾气,一定会更生气吧?我已能在脑中勾勒出她暴跳时的脸部表情,迫人的气压正在凝结。
“我很好奇,平筱,自结婚后,在你与仓铭之间是否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以至于减退了你对仓铭的热情,更改变了你对婚姻的态度?”音调尚且平和。
“包养情妇算不算?”我松口气,略带调笑地回问,想借机缓和一下车内的气氛。
“不算!情敌出现未满半年,你们结婚却已近两年,在那之前你已对仓铭不闻不问,淡如陌人了,不是吗?”
在那之前?!我抽气,失态地瞪她。她的语气含有透彻始末的笃定,为什么?仓铭向她抱怨我们夫妻间的私隐?我突然不安了,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故作潇脱地笑,满不在乎地移离视线,掠过后视镜,里面清晰影映出的却是我苍白的面容、牵强的笑容,仿佛被无情地撕扯了表皮,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血肉,触目惊心。
镜中所现何人?我震惊。狄珩琪十指紧扣方向盘,压抑的姿势似随时会将它拔离操纵杆,终于……
“沉默!沉默!又是沉默!沉默表示什么?逃避?回避?还是根本无所无谓?”
“没,不……表示什么……”我咬牙迫自己镇定。
“不为什么!不表示什么!平筱,你真那么大肚大量?或是淡漠?无所谓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无所谓拥有不完整的爱情,更无所谓即将垮台的婚姻?平筱,你不再爱仓铭了吗?或是从头至尾,从未真正爱过,结婚后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后悔了?”狄珩琪单手捉住我的手臂,指甲深深嵌入我的肌肤,“仓铭包养情妇,你不闻不问,无动于衷;仓铭彻夜不归,你高枕无忧,安心入眠;你究竟想做怎样的妻子,究竟意欲何为?平筱,回答我!”
“珩琪,你看路,专心开车!”我惊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车流高峰的中午,狄珩琪竟然单手驾驶,并且分神驾车?当车头失控向右急靠,险些与一辆福田亲吻时,我几乎昏厥,狄珩琪却认定我又开始惯用回避政策,气上加气。
“他的工作是否顺利,是否遇上麻烦,开心或是不开心,你可有寻问过、关心过?昨夜他为什么酗酒,烂醉如泥的原因,你想要了解吗?最终为何由我送他归家,你是不愿问、不想问,还是连探究的意图也没有?”
她越说越急,越说越大声,突发而起的激愤令我无从招架,只能退。奔驰在车道里扭曲前行,前后左右的警示鸣笛声震耳欲聋。
我苍白了唇,极力抑制颤抖,“你了解的,我本性如此……”
“本性?我不了解!哪个才是你的本性?恋爱时的纯真、热情,还是结婚后的冷血、残虐?”
我怔了,傻傻地盯着狄珩琪坦然厌恶情绪的漂亮脸孔。冷血,残虐——她竟用这两个可怕的字眼扣在我身上?她不是一直站在我这边,替我打抱不平,替我埋怨仓铭的吗?怎么突然间黑白颠倒,泾渭交错了呢?天地在翻转,我的镇静、坦然、无所无谓在一瞬间被击垮,身体似被突然抽空般脱虚,连呼吸也紊乱了。
“……你,指责我?”
狄珩琪从激荡中冷却,从混乱中清醒,失措半晌,回神时突然急打方向盘,奔驰游离车河,在路边停靠下来。她跳下车,把我也拖出车外,指着马路对面。
“还记得它吗?那家令你无处可藏的水晶屋?”
顺她的手指望去,我的胃部猛一阵痉挛,一股令齿根也颤抖起来的温暖徐徐注入,杂乱无章的心顿然平静,垂死挣扎的溺水者抓到了柔韧的指尖。
明净透彻的玻璃橱窗,我眼瞳迷蒙。
脸仍在灼烧,却不知是因为血流逆转,还是出于女孩本能的羞涩,日光照射,意识昏眩。
“还好吗?能不能走路?刚刚你流了很多血啊!”
“鼻血而已,不碍事的。”
昏眩——原因之一,刚才为止血而长时间朝天仰脖的缘故;原因之二,有些羞于启齿——仓铭抱着我从办公室到医务室,直至鼻血止住,仍未放手,想不晕都难。
“怎么不碍事?瞧你东倒西歪,一副随时会晕倒的样子。”狄珩琪断定我归属老弱病残类,小心翼翼地搀扶,紧紧地挽着腰的力量,夹得我生疼。“平筱,你把我吓坏了,怎么好端端地会流鼻血?是因为赶新合同通宵熬夜,累了?还是身体本来就不舒服?”
“啊?嗯……”我含糊蒙混。
鼻腔里已经没有潮湿的感觉,炙烈阳光下流动的风将最后一丝血渍蒸发,燥燥地,似会随时裂开。忍不住用手背揉,刚沾上鼻尖,“啪”的一声被狄珩琪击落。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止住的鼻血,被你用力一揉,又会再冒出来。”
“怎么可能!会流鼻血又不是因为内膜破掉,而是因为……”我蓦然打住。
“因为什么?”狄珩琪打蛇随棍上,表情诈得很,“我就觉得奇怪,你来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进仓铭办公室就出问题?”
“什、什么啊?”莫非她看出了端倪?
“嘿嘿,看仓铭抱你冲出办公室,一脸惶恐、焦急的心虚样,就知道其中肯定有鬼。”狄珩琪豪爽地拍拍胸脯,“平筱,不用怕,偷偷告诉我,仓铭是不是对你公抱私仇?威吓你?骂你还是打你了?你是不是因为受惊过度才会流血鼻的呀?”
倒!
“你你你,乱讲!流鼻血完全出于个人原因,跟仓铭半点关系也没有,更何况,他是你的上司,你怎么诽谤他?”我激动地跳起来,为仓铭辩驳。
“别激动,是我不好,我卑鄙、我小人、我道歉,只是你千万别激动,再流鼻血,仓铭会拿我开刀!”狄珩琪又赔笑脸,又拍脊背,安抚我的情绪。
“珩琪,放开我,我自己能走。”由于我与她的身高差距,她搂我腰时,正好将我埋入她的怀里。来来往往的行人擦肩而过,都拿奇特而暧昧的眼神瞅我们。
“不放!不把你安全护送‘悦君’,仓铭还是会拿我开刀。若不是临走时业务部的姜弦有紧急事件汇报,他会亲自载你,比我更‘温柔体贴’喔。况且,嘻嘻,托你的福,我今天可以跟着大快朵颐一番,‘悦君’的药膳可是出了名的味佳且名贵,奢侈的享受呢。”
“托我的福?”我不解。药膳又是怎么回事?
“嘻嘻,将功补过,替你清热降火罗。”狄珩琪笑得坏坏的,“工作时的仓铭极为‘狰狞’吧?”
“啊……”我傻眼,莫非仓铭以为罪责在他?
“只是,仓铭暂时不能走,你却为何拒绝我们开他的车?还反驳他、顶撞他,若非今天他做错事,心存愧疚的话,嘿嘿……”
“哪有顶撞?商量而已,说得仓铭多野蛮,不讲理似的。”什么秘书嘛,“况且你把车子开走,仓铭怎么办?难道让他步行不成?”
“唷,很体贴哩。”狄珩琪故作暧昧地睨我。
脸蓦然通红,我支吾道:“我们坐计程车也一样啊。”
“那他坐计程车去岂非更一样?”
“狄珩琪!”
美女笑弯了眼,“傻瓜,坐什么计程车?仓铭的紧急事件没那么快解决啦,不如我们步行,顺便逛逛沿路的精品店,没准会有意外收获。我买杯水给你,多多补充水分,鼻子就没那么干燥了,还可以清肠胃,为稍后的药膳做前期准备。完美的计划吧?就这么决定。”
兴致一来的狄珩琪,十头牛也挡不住她的去路。就见她时而冲进店里掏宝,时而对着橱窗里的服饰评头论足,连矿泉水瓶也因无多余的第三只手而丢给了尾随的我。一分钟前把我保护得跟世界文物似的,一分钟后便被琳琅满目的服饰引诱,将我抛到了九霄云外。虽然女人的贪嗜显露无疑,却不失她爽朗可爱的本性。
“耶,好漂亮的蝴蝶,”珩琪又找到了一家玻璃橱窗,正趴在上面惊叹!“平筱,快来看,快来看。”
蝴蝶?服饰的最新款式吗?我笑,边喝水边凑到她身边。原来,橱窗里展示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只用水晶雕刻成的蝴蝶,振翅欲飞的形态。破云而出的阳光直射其上,竖起的翅膀里,竟漾动起炫丽的七彩色泽,栩栩如生,仿似真要飞起般活灵活现。
“真的很漂亮啊,而且手艺精湛。”左边还有一匹跃起前蹄的骏马,“咦?右边金黄色的那是什么?”我俯身近看标牌上的注解,“剑兰?那后面……”
“耶,里面还有更多漂亮的水晶,快快,我们进去看。”性急的珩琪不让我细细研究左后侧一只形状怪异的罐子,便迫不及待地拉我推门而入。擦身而过,看到屋沿与门顶之间的白墙上,嵌着用褐色石块排列组成的字。身体已在门里,脖子还伸长在外,定睛细看。
仓?!
仓铭的仓,华文行楷,大大的一个“仓”字?
扑通!心脏跳漏一拍。
店内多是琳琅满目、应接不瑕、颜色各异、造型独特的各式水晶,摆了满满一屋,架上、墙上、桌上、椅上,甚至连天花板上垂吊的也是,每一件似都摆放得随意,整体格局观来却创意得唯美,个性得咋舌。
“豹,是猎豹!”珩琪在一座花架前兴奋地尖叫,并挥手示意我过去,“弯曲的尾巴,修长的身形,血红的眼睛,蓄势待发的姿态,天,与它对视时竟有真实的不寒而栗的感觉,平筱,我好喜欢。”
我也有相同的感觉,那泛着冷幽光泽的红色——仿佛我们已是掌控中的猎物,随时会被奋起一跃而扼断咽喉,我甚至能看到它半蹲半匍伏时腿部凹凸的肌肉。天!它出自怎样技艺精湛的雕刻师啊。
“黑色的身体是墨晶,红色的眼睛,确切地说,玫瑰红的眼睛,是蔷薇石英。”溪水静流的声音响起。
我与珩琪一起回头,站在阳光里的,一脸微笑的是一个穿着百褶长裙,漆黑长发盘在脑后,清彻得也似涧溪般的韵味女子。
“欢迎光临。”她带着笑,微微福身,“我叫奈策。”
“这些雕刻品都出自你的手?还有外面橱窗里的蝴蝶?”珩琪抑制不住兴奋,敬仰地问。
“女子的手艺虽然精巧,却雕不出猎豹浑然天成的野性。”她抬手掠过桌椅上的饰品,“我是初学者,烟缸、花瓶之类还能应付,但如这些……褐色茶晶的脸谱,浅绿石髓的水仙,就非我之力所能及的了。”
“那是谁的能力能所及?”珩琪不死心地追问,我边等回答边沿着架子细细欣赏每一件工艺品。
“我的导师,也是我的丈夫。”
他们一定极相爱、极幸福,即便不看她的脸,我也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溪流飞涧的激情。她的脸呢?清彻的溪水是不是也起了波浪?忍不住想印证,眼光却在转弯途中停顿住。我与她之间的架子角落,倚着一块不起眼的白色水晶,远远望去,模模糊糊的造型,不知为何,瞬间吸引了我的注目。
直直地走去,将它拿起,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这才发觉它的奇异之处。原来它是由弯曲贴合在一起的一男一女两个小人组合而成,那是男女舒展开的两条手臂,女子拱起的背构成圆圈,男子修长的腿弯曲成勾,他们如胶似膝地紧紧搂抱,那姿势,有种说不出的偏执、压抑。将它高举过头顶,再远观。
“这块水晶……很像一个字。”
珩琪也凑过来,横看竖看,“是不是……”
“仓!”奈策定论,眸中闪着幻光。
“仓?”珩琪再看,“嗯,是仓!好奇异的造型喔。”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门口墙壁上也是‘仓’,用褐色石块排列成的。”
“有吗?”珩琪狐疑道,“我没注意。”
“是茶晶,不是石块。”奈策笑,眼睛始终未离开我的手,仿佛一辈子也看不倦似的,她解释:“我的丈夫姓仓,这间水晶店是结婚周年时,他送我的礼物。”
“你的礼物却仍以丈夫的姓命名?中国女子的传统美德,嫁夫随夫?”珩琪调笑,倒有几分听故事的闲情。
奈策闻言也笑,是那种让人羡慕的拥有世界似的满足,“我和他在同一所高中就读,毕业后他坚持自己的理想,远飞俄罗斯专修雕刻技艺。我升上大学,然后工作,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他回来,下飞机的那天,他见到我一句话也未说,只是将这个水晶雕刻塞进我的手中,然后拉着我跑出机场,拦了辆计程车……”
“干吗?”珩琪瞪大眼。
奈策抿着唇,笑得羞涩,“直奔民政局。”
“结婚?”珩琪大呼,“哪有不求婚,就结婚的?你同意了吗?”
“第二天我就冠上了‘仓’姓呀。”
“哇,你好容易骗到手。”珩琪故作惨痛地捧住头,然后两个女孩一起笑了起来。
“我要这块水晶,卖给我!”用力握着“仓”,望着她的幸福,我几乎有种握住仓铭,握住幸福的错觉。话不受大脑控制地脱口而出。
“平筱,开什么玩笑?”珩琪怔了,“水晶是奈策的定情物,十年苦候的见证,足以珍藏一辈子的珍贵礼物,怎么可以给你?而且根本定不出价钱嘛。”
“毕业后,仓去俄罗斯最著名的GUS水晶厂见习,这是他制作的第一件成品,想念我时衍生了这个创意。男子是他,女子是我,十年的偏执,注定纠缠出一段姻缘。”她突然问,“你对‘仓’似乎特别敏感,为什么?”
“呃……”我语塞。
“就是说啊,平筱你又还没心仪的男子,即便以后出现了,他也未必姓‘仓’,你要这块水晶有何意义,它……”话及此,珩琪突然顿住了。
“你为什么要它?莫非你也有想抱住的‘仓’姓男子,想与他纠缠一辈子的姻缘?”奈策笑问,但不等我回答,又再说:“十年的光阴,算长不长,算短不短,时常就在不经意间改变人一生的命运,有时回想,我与仓能在坚持十年的等待后结为夫妇,真的幸运。”
“平筱……仓……你要这块水晶,难道你……”
隐约听到珩琪在插话,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奈策的脸上,听她接道:“我的确很想珍藏,它——无论对我,还是仓,都意义非凡,它没有价钱,是非卖品。”
我黯然地垂下眼帘,刚才冲动时脱口而出的要求,听她解释后细细想来,的确过分了些,“对不起……”
“但!”奈策打断我,“我可以送你。”
失落被激悦取代,我狂喜地抬起眼,“真、真的?”
“我与仓积聚了十二年的浓情满溢其中,是永恒的象征。”奈策眨眨眼,“来!拿着!它会带给你好运。”
我颤抖地抬起手,握住她的手及她手中的水晶,仿佛已听到教堂的钟声。
“平筱,你暗恋仓铭,对不对?”关键时刻,珩琪突然大喝,喝散了氤氲之雾,冷气侵袭,我顿然清醒。
我在干什么?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坦露隐私?并有与仓铭最亲近的珩琪在场?她们会怎样评论我,而直爽的珩琪告诉仓铭怎么办?仓铭会有什么反应?鄙夷,唾弃?我要怎样面对?一系列的难堪局面接踵而来,我神经质地抽手,倒退一步,边笑边摇头,嘴巴竟自然而然地张翕:“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珩琪,你弄错了……”
“平筱,你喜欢仓铭,所以才想要买下这块水晶,希望能借助他们的力量,像奈策一样幸福,对不对?”她不理会我的否认,自认已得到答案,兴奋地叫:“平筱,你什么时候爱上仓铭的?从你们第一次相见,他救了你开始吗?英雄救美,美女心生感激,爱上英雄,决定以身相许?平筱平筱,你好可爱!”
“不不不,珩琪,你看童话书看得太多了,我没有!”我涨红了脸,她越叫我心越慌,她在取笑我?拼命地摇头,失控地转身冲出屋子,奔出大门时,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扭伤了右脚。光天化日之下,我跪在地上急急地喘息。鼻腔湿润,手背一抹,一条腥红血印。
一辆奔驰在我眼前停靠,“你在做什么?不是让你们先去‘君悦’订座的吗?狄秘书呢?她在哪里?”
磁性的嗓音刺得我眼眶发红,抬头看到驾驶座里,背着阳光阴影下的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我险些瘫软。
“你怎么又流鼻血了?”见到我的鬼模样,仓铭皱眉冲下车,一把抱起我,“你的脚又怎么了?”他似乎开始冒火,左寻右探,“该死,珩琪到底跑去了哪里?”
这时,珩琪尾随而出,仓铭指责她没照顾好我,她辩解。玻璃门里,怀抱水晶的奈策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里含着担忧。
她担忧什么,我已无力猜测,我比她更担忧,不知珩琪会在什么时候将我的秘密昭告天下,也不知到时该持何种态度应对。
“我想回公司。”我得先躲藏起来。
“平筱?!”两人的争执停止,珩琪低呼。
紧张不安,加上烈日与仓铭的温度,合在一起像暖炉,燥得我鼻血直流。
“好!我送你!”仓铭抱起我,与我一起入后座,并用两指捏住我的鼻端,“狄珩琪,你开车!”
“啊……喔!”珩琪回神。
汽车驶上公路,我闭上眼,在心里哀叹。
不让我躲藏,第二天,珩琪电话火攻我的办公室。
“平筱,今天你怎么不来?仓铭中午好像没有饭局,我们一起约他吃饭啊。”
“我、我的脚扭了,不方便走路。”
“我让仓铭来接你,他一定愿意。”
“不不不,不用……”
“平筱,你在害羞?是不懂如何表达,还是找不到机会表达?一味地站在原地,仓铭可不会飞去你怀里喔。”珩琪咭咭地笑,“平筱,放心,我会尽力帮你。”
“帮?你想做什么?别乱来啊。”我几乎哀嚎。
“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珩琪安抚我,“其实平筱,你会不会有种感觉,你与仓铭冥冥中注定会相遇相恋?昨天回来后我一直在想,越想越玄。自你与仓铭戏剧性的相识以来,事事相连,环环相扣,仓铭违背了他的个性,而你也是,连逛个水晶店也与‘仓’有关,你说,除了‘宿命’这两个字外,还能怎样解释?”不待我反应,她又重重地加了一句:“平筱,你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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