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没有空穴来风。
孤零零地坐在餐厅那张圆桌子旁,赵仁贤忽然很怀念昨晚的热闹,尽管昨晚他饿了一整晚,但那种用餐的气氛他很喜欢:随意、温馨、自然。可是,此刻,什么都没有了。
“少爷!”忠心耿耿的管家还在。
“他们呢?”
“上工去了。”
“什么?”
“上工!”赵安用同情的眼光抚慰着少爷。
“该死的,我懂这个意思。”赵仁贤忽然爆发,隐忍了许久的好脾气再也禁受不住这突然的寂寞的袭击,“上什么工?还有,她呢?”
赵安用加倍同情的目光卖力地抚慰着少爷,果然,这样的夫人根本无人可以抗拒,少爷也缴械投降了。
“花容月貌。”
“什么?”青筋爆裂,能不能说一些他稍微听得懂的话。
“夫人开办的花容月貌美容健身中心。他们都去那里上工了。”赵安哀怨地盯着少爷,不是老朽埋怨主子啊,实在是主子你太不拿夫人当回事啦!一年的时间够长了,该发生的事情足够发生了。包括他赵安的归顺!
“夫人开办?”握紧了拳头,赵仁贤咆哮着,“你的意思是夫人在外面……”
“做老板!”就是这个意思,“夫人嫌少爷送来的银两太少,动了个脑筋办起了花容月貌美容兼健身中心,生意好得不得了呢!刚开始,是风月楼里的姑娘们纷纷上访;后来,知府、县令、尚书,甚至宰相的夫人们都来了;再后来,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都上门了……”赵安一口气解释着,赵仁贤的眼睛越瞪越大,唉,少爷,别瞪啦,再瞪眼珠子会滚出来了。
“为什么?”以为这样的瞪眼会直到天荒地老呢!
“其实也是一次意外啦!”管家搔了搔自己的白发,唉,自从夫人起死回生,他真的应了一句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啦!
“那时候,我本来以为少爷你接到信后会飞马赶回,谁知道等了一天又一天,少爷踪迹全无,府里却出了事。”那段日子真是多事之秋啊!
“赵标的母亲突然病重,医药花费根本无法支出。是夫人看出了端倪,拿出了所有的首饰,甚至不惜回娘家要钱,才帮助赵标度过了难关。因为这事,让夫人下定决心,开办这个美容健身中心,用赚回的银两解决突发事件。少爷啊,老朽是老眼昏花,糊涂了。夫人的心可明镜似的呢,府里上下,谁有了难处,不用多说,她就了如指掌,银两立刻送了上去。夫人说,但凡中心所赚,全部用于捐赠有难人士。夫人还说,没想到她也能成立什么红十字基金。唉,夫人的话总是怪里怪气的,老朽也都是半懂不懂。不过,从那以后,少爷你也想得到了,夫人的人缘好得不得了。而且,夫人不止帮助府里,也帮助左邻右舍。”赵安顿了一顿,“这样的夫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也就有些个眼神比老朽还要差的人……”
“哼!”
“啊,少爷,老朽说到哪儿啦?唉,老朽的记性真的越来越不顶事了。夫人以前怎么样,老朽忘得差不多了。老朽只知道,现在的夫人,绝对是人中之凤,能够娶上这样的媳妇,简直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少爷,你说是不是?”
“这么说,这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夫人也给了你什么好处了?”有微微的感动袭击心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温暖在身体里扩散。但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毕竟是有错在先的,他怎么能够凭着管家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卸甲投降?
“少爷,你用不着这样讽刺老朽。老朽有自知之明,知道人老了就没用了……”
“赵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
“行了行了,迷汤少灌。”打断了赵仁贤的话,管家微微笑了笑,“你说这个夫人,还真是心细如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发现每逢阴雨天气,老朽的关节会隐隐作痛。”
“你的关节……”
“唉,年轻时候血气方刚,做事不知道收敛,终究留下了病根啊!”笑容继续绽放,“咳,这个女娃子真是不错,每次老朽病发,她就会若无其事地送来一些汤药让我外敷内用。还真别说,她就这么看上去胡乱捣鼓出来的东西,真的管用。”
赵仁贤默然,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勾画出陶夭夭的脸蛋,那样深刻,那样鲜明,那样生动!嘴角情不自禁地开始上扬……
“少爷,你在笑?”赵安一脸窃喜的模样,像极了偷食成功的老狐狸。
“嗯哼!”赵仁贤立刻肃然,“一个女人长期抛头露面,简直就是不知羞耻!赵伯,你该有这个能力阻止她的。”
“少爷,我知道夫人所为你难以接受,可是夫人脾气固执,认定的事情非干不可,老朽真的无能为力呀!”关键是,大伙儿都乐意接受,每天过得都很快乐,他赵安才息事宁人。
“是吗?”是不可为还是不愿为?
“少爷,老朽虽然出任管家多年,管理下人有方,但那是夫人!夫人非要出去和男人们一样……”
“和男人?”他是不是听错了?额头的青筋一跳一跳,快要顶不住了。还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快点一并告诉他!
“少爷,也不能这么说啦,夫人就是喜好男装,和男人才能够……”越说越糊涂了。赵安不忍再看赵仁贤剧变的脸色,“少爷,老朽也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可是……”
“她和男人怎么样?”应该高兴才对,现在该有足够的充分的理由赶她出门了,反正如今他已经立足脚跟,这个女人已经丧失了利用价值,他还在顾虑什么?可是为什么,那种陌生的酸溜溜的感觉如此强烈地霸占了他的心房?
“也没有怎么样?男人和男人能怎么样?”声音越来越轻,早知道跟着夫人出工了。
“男人和男人?”蓦然爆发,“可她是个女人!伤风败俗!赵伯,你怎么能够任由她败坏赵府的名声?”
“少爷,你这话有点夸大啦!夫人在外面都是使用化名的。”但该知道的大伙儿也都知道了,毕竟,这里就这么点地方,进进出出的,一回生,二回就很熟稔了。何况,夫人是那么热心的人!
“名字可以更改,人总还是同一个?她,她,她和那些男人……”为什么酸涩的感觉这么强烈?还这么无助?
“只是普通的交涉而已。”拍拍肩膀拉拉手,初看很别扭,看多了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普通的交涉?”赵仁贤忽然强烈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接到信后就立即飞马赶回。抬起手,圈住了管家的肩膀,“你不会告诉我,这个动作夫人也觉得很普通吧?”
“这个,少爷自己去看……”哇,少爷还有这么阴森森的一面呀?要是如实禀报,他这把老骨头还不得让人给拆了?
“还不够丢人现眼吗?”愤然拂袖,转身,停顿,“那个什么中心在什么地方?”
窃笑,明明就是在意夫人——呃,不需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笼罩老朽吧,有本事冲着夫人放电去呀!
望江楼茶社,白衣公子临窗独酌。
好一幅怡人画面,但,好一双阴郁的眼睛啊!
目光聚焦处,是对街的“花容月貌”大堂里一位穿着男装的女子。
“梁兄,又陪夫人过来了?”
忍耐,只是一张笑脸,没什么了不起!可是该死的,为什么要对别的男人笑得那么甜?
“小莫,女朋友呢?你不是吧,追了那么久还没追上?”
忍耐,只是碰了碰那个叫小莫的头发,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要命,说话就说话,非得动手动脚吗?还有那个叫小莫的家伙,没事干嘛满脸享受的表情?
“乔老弟,来啦!”亲昵地圈住了那个叫“乔老弟”的肩膀,两人一起走向内堂。
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没有搞错?就算要红杏出墙,也得等他休妻了再说;何况,他根本没有休妻的打算!
“客官,客官!”店小二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位一直坐在窗边冲着对街花容月貌中心咬牙切齿的男人,突然目中无人地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向对街跑去。怎么了,仇家挑衅?刀砍?剑劈?斧头帮?看这位公子爷,文质彬彬,似乎也没啥看头咧!
小二伸长了脖子,果然,气势汹汹的公子爷进了门见了那位老板后,怒气就突然消失了。切,店小二忍不住小小地鄙视了他一下,忙自己的活去了。
赵仁贤的确成功地克制了怒火,那是因为他觉得好男无须和女斗。他当然不会承认,怒气的消失绝对来自于当他发现那位乔老弟原来和他的夫人一样是个女子的缘故。
“咦,招人嫌,你来做什么?”陶夭夭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夫君,“你不会也有什么红颜知己要来美容吧?”
“胡扯。”赵仁贤板起了脸面,“你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不怕吃亏?”
“啥?”陶夭夭极不庄重地掏了掏耳朵,“哇塞,我没听错吧!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麻烦你听清楚,我是说,你不怕丢人现眼,我怕!”赵仁贤有些狼狈地解释,懊恼自己的狼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的镇定自若就不翼而飞了呢?反而像个青涩的少年一样少不更事。
没有任何预警的,陶夭夭忽然上前,准确地拧住了赵仁贤的耳朵,扯向自己的小嘴:“我也麻烦你搞清楚一件事,你的害怕****屁事!”
一阵耳热心跳,赵仁贤直觉地理解为:陶夭夭的脏话让他丢脸了。可是为什么陶夭夭的小嘴碰到他耳朵的地方产生的那种麻痒的感觉久久不散呢?惹得他的耳朵根一直发烫发热。
“你,你,你……你还知不知道羞耻?”赵仁贤挣脱了陶夭夭的魔爪,蹬蹬蹬倒退三步。一个妇道人家,不懂侍夫之道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当众羞辱丈夫,简直,简直就是……
“我好害羞啊!”陶夭夭的俏脸猛地凑到了赵仁贤面前,鼻息几可相闻,她俏皮地眨了眨左眼,“那该怎么办啊?”
害羞?这叫害羞?真正害羞的好像应该是他吧?那张艳若桃花的脸蛋就在自己面前,仿佛只要稍微动一动嘴唇,就能够触碰到那粉嫩的皮肤。赵仁贤却只能呆呆地望着,似乎变成了一尊石像,一张脸可不客气地红透了半边天。
“哇,夫君,你发烧了吗?好烫啊!”陶夭夭非常“体贴”地用小手抚摸着赵仁贤的脸庞,那样暧昧的姿态几乎令赵仁贤窒息了过去,一颗心飘飘渺渺正不知所踪,就觉得整个人被陶夭夭狠狠地推了一把。
“去,要么回家好好待着,要么回京做你的官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耽误我的生意。”片刻之间,陶夭夭就从温柔的小女人变身为横眉竖目的泼妇,双手叉腰,耀武扬威。被推倒在地的赵仁贤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正要发作,周围观众异样的目光让他猛地醒悟到自己的所在,愤怒、羞耻激涌心头,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终于狠狠地一咬牙,拂袖而去。
身后,是某些好事人幸灾乐祸的声音。
“原来尚书大人家有河东狮啊!”
是河东狮吗?如果是一年半前,他应该窃喜,可以堂而皇之地休妻。为什么今时今日,休妻这个念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遥不可及了呢?而且,他应该果断地回京的,天高水远,至少可以眼不见为净。为什么离开却变得如此举步维艰?
赵仁贤再次郁闷地回到对街的茶馆里,肚子里盛满了茶水,依然难以消解心头的腌臜之气。
“小二,添茶。”
“来了,客官!”漫不经心地添茶倒水,店小二的目光扫射着赵仁贤,原来这位竟是尚书大人哪!原来这位尚书大人竟是一位惧内之人哪!原来……
“你干什么?”低沉的嗓音,抑郁的眼神,店小二的心跳居然不受控制地多跳了几下。
“没什么,没什么。客官,您哪,慢用。”慌慌张张地退后,忍不住心头质疑:这样的气势,怎么会惧内呢?
赵仁贤苦笑着收回了目光,怪哉,怎么对别人他的威势不减,就是对着陶夭夭,偏偏不正常了呢?懒懒地望向对街,身体忽然一振:他,也来了吗?
“表妹!”杨威亲亲热热地迎向陶夭夭。
陶夭夭极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珠子,又来了,这个阳痿的家伙!如果不是陶夭夭的母亲大人镇着的话,她会恶狠狠地揍这个阳痿一顿,然后把他丢到臭水沟里去。
“表哥啊,你又来惠顾啦!”皮笑肉不笑地招呼着,陶夭夭的手上忽然忙碌了起来,一块抹布左抹抹右抹抹,时不时很偶然地甩到杨威的脸上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