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甲板上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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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腊月:在渡口

正午。河流北岸的渡口在腊月里是暖和的。到来的车辆买过渡票后都已熄火,有秩序而略显拥挤地静候在堤坝北面那缓缓升起的坡道上。但还是有很多车辆向这里驶来。向这里驶来的仍然是一些货车、客车和轿车,间或还夹杂着几辆摩托,一辆,一辆,一辆……,又来了一辆。它们在北岸的公路上不知道奔跑了多少时间,是想不拉下这趟班次的轮渡,好早一点将车轮滚动在南岸大地上,早一点到达那个比渡口更暖和的地方。

灰蓝或深绿色的卡车是笨拙的,然而柴油发动机那低重的吼叫声却传达出它们的力量;它们有的已经空车——把货物卸在北岸的货场上、库房里;有的满载着货物(货物种类繁多,多得难以在此复述),轰隆隆声中把剌耳的汽喇叭一而再地鸣响(汽喇叭在城市严禁鸣放),但载客的长途汽车并不理睬这样的叫喊。驾驶窗口伸出一张络腮胡子的脸,凶狠地喊:嚎什么嚎?道,你嚎我就给你让道了?我一车的人都急着哩!……警笛倏忽而起,后视镜中烁闪的红蓝灯光摇晃着客车司机不屑一顾的模样。

在渡口,在腊月二十四是小年的渡口,警车的灯光和警笛声不能声色地使其他驾车者作一种规则上的避让。所有的车辆在渡口这个场地中,都必须遵守一种习惯上的秩序——那是渡口的秩序。这时,乘客中有人给这位师傅递去一颗烟卷。那个递烟卷的人不是我(可以是我);这时,乘客中有人要求下车方便一下。扭过头来的师傅是一张笑脸,他说:么(不要)急,等hà(下)轮渡克(去)方便吧。他话没说完,一脚踩下去。——我听到,渡口所有的车辆瞬间将车的马达发动起来……

渡口一片轰鸣,那是活塞敲击汽缸缸套的声音。比这声音更有力量的是渡船靠向北岸渡口时的汽笛声——两长声的声号声。车的轰鸣伴奏着车流缓缓移向堤坝,爬上堤坝,走过一段平坦的坝路后,再向下,向下,与迎面向上驶来的车流的方向相反:北来的去南岸,南来的去北岸。

河流在岸的坡道下荡漾。水在河床上流淌,它散落着阳光这一个正午的斑斓:微黄,紫红,绿蓝……像天上的彩虹铺在河面上。岸边的河水再次汹涌,船尾底部深藏不露的桨叶开始旋转,将很多河水泼在了堤岸的坡地上。可是这河边坡地的坡度太陡,使这些扑上来的水又迅速地又返回到河流中。渡船收起钢质的短跳板。声号再次粗重地响起:一长声——离港。再过18分钟,我乘坐的这辆长途公共汽车就要奔跑在江南的大地上。而现在——

我在车上。

车在船上。

船在水上。

水在河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