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2)
杨宓一行本是打算穿过这片林子去前面镇上投宿的,但因为扎西罗的出现耽搁了行程,天都已经黑了,再赶过去也已经来不及进城,于是干脆在林子里找了块空地,就地歇了下来,又打了些野物,采了些野果作为晚餐。杨宓他们当扎西罗是客人,打猎生火等事都没让他动手,不过等食材都准备好之后,扎西罗却主动把烧烤食物的活抢了过去,说是要让他们试试他的手艺。
不一会儿,一顿野味大餐完成,杨宓等人拿来一尝,都不禁惊叹不已。
“这里什么作料都没有,你居然能把东西做得这么好吃,这也太神了吧!”
看着杨宓满脸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表情,扎西罗心情大好,柔柔笑了开来:“小意思!我这点道行,尚不及义父手艺之万一。”
听到“义父”二字,杨宓心头一跳,觉得一探究竟的机会来了,于是接口问道:“扎西罗大哥,咱们现在是朋友了,你应该不介意跟我们介绍一下你自己吧?你应该不是汉人对吗?看你的相貌打扮,我觉得,你像是文沙岛上的安普拉人呢!”
这话一出口,不只扎西罗神情一顿,其他人也都愣住了。当年之事,霍青他们都是亲眼目睹的,但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他们不似杨宓那般身受大恩,对舍身保护自己的救命恩人刻骨铭心、日夜难忘,所以,他们虽然也觉得扎西罗的相貌特征有些眼熟,那种神似游仙步法的武功也很令人诧异,但一时间却没想到这层联系,此时被杨宓一提醒,同样的疑问都涌上心头,于是,所有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扎西罗身上。
定了定神,扎西罗重新恢复了笑容:“没错,我的确是来自文沙岛尼梭山地的安普拉部族。想不到,杨姑娘年纪轻轻,见闻却如此广博,连那种海外偏远之地都知道!”
“你真的是安普拉人!”杨宓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那么……那么请问你的义父是哪位?你用的那种步法又是谁教的?”见扎西罗双眼微眯打量着自己,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意识到自己追问得太“穷凶极恶”了些,不禁赧然煞住了话头。
缓和了一下情绪,她解释道:“对不起,扎西罗大哥,我并不是非要探究你的私事,其实……是因为家母有一位朋友也是安普拉人,我的父母曾经教过他游仙步法,你是安普拉人,刚才所用的步法又跟游仙步法那么相似,所以我才猜想,你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说的那个人是萨伦叔叔,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十年前,他为了保护我被歹人重创,不久以后……就去世了。这些年,我们全家人每逢初一十五和他的忌日都会去他被水葬的那条河边祭拜他,可我还是觉得很遗憾,没能在他的有生之年报答他,如果他还有亲人在世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杨宓情绪激动、声音颤抖,几乎都要语无伦次了,任谁都看得出她心里有多在乎这个救命恩人,她汗湿的手心里紧紧抓着一个香囊,里面装的正是当年萨伦被水葬前,载淳从他头上削下的发丝。
那个香囊是按照安普拉族饰物的式样来做的,扎西罗一眼便看出来了,猜到那香囊的来历,他不由得耸然动容。心神凌乱间,他眸中的神色几度变异,但最终只是淡淡应道:“杨姑娘,既然你的恩人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当时,他的身边并没有我的存在,那我又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关系?”
仿佛一记重锤直击心房,杨宓的神情顿时垮了下来。是啊,萨伦自己当年也是刚刚学会游仙步法,怎么可能再去教给别人?就算他想教,身边哪里又有一个安普拉孩子让他去教?若说扎西罗是萨伦的什么亲人就更不可能了,他生前都没有晚辈子侄,死后又如何能冒出个义子来?是她太异想天开了。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会那种步法,为什么那么巧……你的武功,到底是跟谁学的?”她心有不甘地嗫嚅着,可听那语气,显然已是对自己的猜测不抱多少希望了。
“我义母是族里的武士,也是我的第一位武学师父,我那套棒法中长兵器的招数就是从她那里来的,但她会的只是一些普通击技,至于那些高深的内家功夫,她是不懂的。我的大部分武艺都是跟一位定居文沙岛的汉人师父所学,那套步法和你们黎山武功有相通之处,我事先并不知情。不过,如果我了解得没错的话,文沙王室的铁驸马就是你的大师兄,那么,你们黎山武功流传到文沙民间,再经由我的汉人师父传到我这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无懈可击的答案,解释了杨宓心中所有的疑惑,也粉碎了她所有的幻想,长叹一声,她终于死心地不再追问。因为失望而情绪低落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扎西罗在回答完她的问题后便移开目光,匆匆隐藏起了眼底的一抹心虚之色。
其实,她并没有猜错,他的义父就是她所想的那个人,那套步法也是他义父所授,那是义父这辈子学过的唯一武功,至于那些改进之处,则是他和真正的武学师父交流后共同创新的。那位汉人师父不是别人,正是杨宓的大师兄铁虎啸,因为铁虎啸夫妻俩都知道他义父当年之事,在与安普拉族建交的过程中发现他义父尚在人世之后,就对他们一家人格外关照,铁虎啸甚至还收他做了入室弟子。他不承认,是因为他的义父不想让她母亲知道自己还活着,除此之外,他也有着自己的一点私心。
从了解到义父往事的那一刻起,他心底就深深不平着,那个名叫沈玄冰的女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当年的义父明知她已有丈夫,却还是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去爱她?为了她,义父晚了那么多年才接受义母,而且至今都在心里为那女人保留了一个角落,更可气的是,义母居然也不恨那女人,还说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那女人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的义母义父可以不计较当年的事,可他咽不下这口气,来中原游历之前,他就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去见识见识那个沈玄冰到底是何等样人,到底凭什么让义父这样为她牺牲?如果她只知享受自己的幸福生活,却早把为她付出那么多的义父抛到脑后,那对不起,他可没有家里那对好脾气的尊长那样大度,他们黎山派,从此以后别想有太平日子过了!
出于挫挫黎山门人锐气的目的,他在路上便盯上了杨宓一行。然而,在经过与杨宓的那番比武较量之后,他突然意识到,那种瞬间的怦然心动,的确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更无法用对错去衡量的。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有些理解他的义父了,并且产生了要和杨宓进一步接触的愿望——她是沈玄冰的女儿,从她身上,应该可以了解到那女人对他的义父究竟是什么态度吧……又或者,这只是他给自己舍不得离开杨宓所找的借口而已。
就这样,他设法争取到了与杨宓等人同行的机会。直到他从杨宓口中得知,她和她的家人始终没有忘记义父的恩情,他心中的结,终于渐渐解开了,她说起往事时的真情流露,更是深深打动了他——她是个那样至情至性的女孩,义父若是知道了,想必也绝不会后悔当年所为吧。
悄悄抬头瞟了仍在黯然神伤的杨宓一眼,他的心忽然前所未有的柔软,那种莫名而生的异感让他身不由己地迷失、陷落。明知杨宓已有心上人,那个人现在就在他的面前,明知这一刻的情不自禁或许将导致他重蹈义父的覆辙,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
原来,真爱了,便是无法计较公不公平的。不过,他还是比他的义父幸运,至少,杨宓还没有成亲,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为自己的未来赌一回,但他不愿依仗她恩人义子的身份,要爱,就让她爱上纯粹的自己,否则就彻彻底底认输,所以,他暂时不想说出实情。
杨宓和扎西罗交谈的过程中,陈恕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过一句嘴,但杨宓未曾留意的细节,他都注意到了。事实恐怕不像扎西罗所说的那样简单吧?这个男人似乎来者不善呢——看他瞧着杨宓时的眼神就知道了,或许,还真是被霍青给说着了,这次下山远行,才是对他和杨宓之间感情考验的真正开始。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底不由得掠过一丝不安,同时却又有股无形的力量在体内暗暗滋长起来。他和杨宓不可能永远躲在家里与世隔绝,这样的考验迟早要来的,真想一辈子和她在一起,这关就必须过。他的性情是温和,但绝对不懦弱,他是不会霸道地限制杨宓,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全力捍卫自己的爱情……走着瞧吧,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来动摇他和杨宓之间的感情——不是靠手段,而是用真心。
在陈恕心情复杂地观察着扎西罗的同时,另一个人也在满腹心事地观察着他、杨宓与扎西罗三人,这个人就是明弈。性情淡漠之人,心中往往也有着暗藏的火种,一旦被点燃,那把火甚至会比一般人烧得更旺,现在的明弈就是这样。
从前的那么多年里,她一直觉得这辈子只要能和山上的亲人们在一起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长辈们操心她的终身大事,她也只是一笑置之,谁能想到,扎西罗的出现,竟拨动了她灵魂深处沉寂已久的那根琴弦,生平第一次,她有了拼命想要留住些什么的强烈渴望。
好吧,她知道,扎西罗留下是为了杨宓,在他眼里,明弈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空洞的符号,和张三李四没有什么区别,直到现在,他都不曾正眼看过她一次呢……可那又怎样?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杨宓已经有了陈恕,不可能再喜欢扎西罗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真正把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是谁,只要他还在她的眼前,这样的希望和机会就永远存在。
夜色如水,晚风习习,一片静谧中,命运的车轮无声地转动着,也许,从此刻起,新一轮惊心动魄的悲欢离合又将上演。一曲清歌过后,许是曲终人散,爱恨情仇皆为泡影,许是余音不绝,从此共效凤凰于飞,故事的结局没有人能预料,但无论是悲是喜,都足以在亘古不变的星空下留下自己的足迹。正因为这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芸芸众生一代又一代反复绎着的,永远也说不完的故事的存在,苍茫大地才终于有了那样一个温暖而美丽的名字——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