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马车行的很快，安静的墨玉城街道只听到马蹄哒哒哒的声音。莫小瑶倚在马车里，这片刻的安稳下一刻或许已经是奢侈。人到墨玉山庄，马匹马车都被墨玉山庄的弟子牵走，孟歌被派去认人，而莫小瑶被领入了前厅。孟歌本是要将身边的几个侍从拨给莫小瑶，莫小瑶只是笑了笑，点了手边最近的两个人，转身而去。
当然，这最近的两个人，是已经安插进来的如娘和疏星。
步过了花庭，枯枝夜晚非但不显寂寥，倒是有几分浑然壮阔。由此可以想象，来年春天，会是怎样的绚烂花海。
两边引路的弟子皆是一身白衣的女子，灯笼泛着淡淡的白玉光泽，圈住的烛火也多了几分温和。藏而不露的富贵，寸寸威严显赫，在如此细节上压抑着每一个来访的人。
莫小瑶已经听到如娘倒吸了几口凉气，小声叹了几句：“果然有钱。”
她只是笑了笑。古银国墨玉山庄，富可敌国人人皆有耳闻。国土上六分利皆在此处，怕是单单墨玉山庄，也顶的上十个国库。国库，向来是很空虚的假老虎。
疏星则不以为然，充满自豪感。
渐走渐近，前方的烛光几近白昼。莫小瑶那褪尽血色的脸也被清晰无误的映了出来。墨玉山庄早就得了信，各个严阵以待。
十年了。
莫小瑶低声笑了笑，挺直了腰板，缓缓走了进去。
客座安排在右手边，木桃座椅，木质上乘，有淡淡香气。只见莫小瑶轻目未看，直直向上座走去。此座，空了三年，白玉雕刻栩栩如生的春鸟花月图，倒是风雅。洁白如霞，当是羊脂玉。这么大一块，雕成如此玉座，不知是多么大的财力物力，多少能工巧匠。都说墨玉山庄富的低调，如今看来，也不算很低调。
可就是这么个不怎么低调的商贾，却让朝廷没了办法。
十七年的战争，纵然国土富强，连年征战国库的无力早已注定，多少世家尽数倒塌，多少财富以各种抄家问斩的名义卷进国库，送上战场。而墨玉山庄岿然不动。
彼时年幼，莫小瑶还远远不能理解墨玉山庄隐含的霸气与狂妄。如今十年转眼已过，生生死死，各路珍宝也见了不少。也终于明白了娘亲的意思。
墨玉山庄，你容不下也要容！
因为它是这片土地上，唯一能包容你身份的地方。
因为它是这片土地上，唯一能让活下去的安家之所。
“门主？”见莫小瑶看着上座有些失神，如娘上前一步贴耳提醒。
“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传言罢了。”莫小瑶笑了笑，苍白的脸色笑的让人心惊。
“莫女侠，你这是要做什么！”宋祁第一个拦在了莫小瑶前面。
宋祁较她，高出了很多。莫小瑶缓缓抬头，也不过到他肩膀，离得这么近，若要看清他的脸，只能仰视。可莫小瑶着实不是个能仰视败将的人，只是低低笑了笑，不再理他，转过身看着在座的十一位师兄师姐。
“原来，白师兄还没有把我的意思转告给各位。”
凤眼含笑，缓缓拿起茶杯，低低品茶，丝毫没把各处的眼光放在眼里。身后的暗香早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回到莫小瑶身边，可碍于白羽清的面子，久久未动。
一杯茶饮尽，白羽清放下杯子，悠然而道：“我全当那是你与我的悄悄话。”
神色暧昧，忽如春风扫过。
莫小瑶也笑了：“那这悄悄话，是要在心里呢。”
尽显风姿，无边春色荡然。
凤眼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莫小瑶身上，一盏茶的时间，笑了，犹如万树花开，很是绚烂夺目：“我应了。”
三个字，一个承诺。
莫小瑶早已经准备与他兵戎相向，逼他臣服，却没想到他将大位拱手相让。
“不后悔？”
众人也隐约反应过来，宋祁第一个发难道：“莫小瑶，你背叛师门如今还有脸回来争庄主之位？”
莫小瑶轻笑，并未看他道：“不是我要争，而是当年，你们把位子送给了我，今日我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九公子不以为然道：“当年是当年，我看十三妹气色不太好，若是我们真要动手，十三妹可就有去无回了。”
如娘神色一紧，剑几乎要出鞘。
莫小瑶只是轻挑着眼角笑了笑：“我也正想看看，各位师兄师姐是不是够资格坐在这里呢。我墨玉山庄可不养闲人。”
“你！”
一时间，剑拔弩张。
座位挨着的六公子白羽清和七公子苏言说起了悄悄话：“六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更高的损招？”
白羽清只是眯着狭长的凤眼，看着大厅里喧闹的口舌之争。
“莫非你真打算让给她？！”苏言是彻底不明白了。三年前暗中发坏让所有人去杀莫小瑶的是他，今日莫小瑶要庄主之位，拱手相让的也是他。“六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财在我手，庄主之位不过是个虚位，我给的起。”白羽清淡淡的笑了笑。
“六哥的意思是不帮我了？”苏言叹了口气，“三年前我差点要了她的命，今日她一定会把我挫骨扬灰的。”
见他耷拉下脑袋，那样子倒是十分惹人怜爱，一旁站着的暗香不由得笑出声来，悄声道：“七公子不用担心，小姐说了不会为难墨玉山庄任何一位公子小姐。而且还说，要将疏星还给公子。”
“哦？”白羽清来了兴致，“连玉勒她也容的下了？”
暗香脸色一暗，低声道：“除了十小姐。小姐说了，十小姐必须死。”
白羽清闻言轻声笑了起来，悠然的喝起了茶。
“你们别吵了。”苏言大喊一声，“你们要打就打，本公子三年前败在十三妹手上，自觉无颜再战，她要是想要这个位子，本公子也不反对。”
“六弟你！”宋祁几乎是要吞掉这些不争气的弟子。
疏星闻言早已经欣喜不住。唤了声“小姐。”
莫小瑶顺着声音看过去，苏言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比起三年前是长高了一些，相貌更是长的更加俊雅，只是一开口，却有几分不符俊雅容貌的冲动。
“七哥承让了。”莫小瑶笑了笑道。
苏言笑了笑：“让给你，是因为你的承诺。看你今天这病怏怏的样子，真的要战，也不一定能拿得下，我就当还三年前的情。今日不跟你动手。”
“六哥真君子。”莫小瑶顺着他回道。
苏言显然是没想到昔日伶牙俐齿，嘴巴最毒的莫小瑶还能拍他马匹，十分满意的坐下喝茶了。
从莫小瑶进来到现在，不过是一盏茶时间，就已经有两位公子顺势倒戈。四公子刘寻陌一直默默不语，盯着莫小瑶看。
莫小瑶与他对看一眼，淡然一笑，微微挑起的美目轻轻一笑：“我不喜欢浪费时间。今日不服的。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赢了我的剑，我放你下山。败了，就是承认了我这个庄主。”
苏言一口茶险些吐出来，扒到白羽清的耳边说道：“十三这次势在必得了吗？”
白羽清慵懒的笑了笑：“墨玉山庄外布满阵法，想是她今日上山已经开启了。恐怕不服她的人，有命出去没命下山。”
苏言手中的茶杯一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打不过她，所以才卖个便宜给她。”
白羽清不再搭理他，品起了茶。
暗香十分担心：“小姐中毒两日，身子恐怕还虚的很……”
“不是恐怕，是一定虚。”苏言抬眼过去，“你看她脸色，还没六哥衣服红润……”感受到白羽清微微斜来的凤眼，苏言赶紧低下头去喝茶。
“若是她不敌，有人出了杀招，那我家小姐……”暗香还是不放心。
“不会的。”苏言这次很有信心，朝着四公子刘寻陌的位置抬了抬下巴，“看见那尊冷面神了没？我四哥三年前就不赞成杀十三取回墨玉剑。那是因为墨玉剑法只有十三一个人会，我当年就是因为差点杀了十三，被四哥揍掉了半条命。今天谁要是敢在四哥眼皮子底下杀她，四哥第一个饶不了他。”
暗香闻言大喜，笑道：“这么说来，小姐今日庄主之位是坐定了。”
白羽清手中的杯子一顿，原来是这样。早不来晚不来。本以为是她对墨玉山庄失望透顶，原来是想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把墨玉山庄拱手相让。
今天这一日，她等了三年了吧。
几个人说着，那边宋祁已经对上了莫小瑶。墨玉山庄之中，除了负责守山守陵的四公子刘寻陌，武功最高的当属宋祁。所以宋祁的输赢，就决定大势。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可莫小瑶只是轻声笑了笑，连剑都没出，空手而搏。
“你未免也太小看人。”宋祁黑剑如山，山风横扫而去。
两人也算有默契，知道打起来破坏太多，纷纷轻功一闪，落在了后院里。
所有瞪大眼睛看热闹的人也都唰唰的跟了过去，一时间墨玉山庄内各种白色的衣衫从天上飞过，还有一些打着灯笼，很是好看。
四公子刘寻陌站在阴影里，周身安静无波。莫小瑶偏偏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四哥想看墨玉剑么？”
说罢，如银蛇狂舞，只见剑花火光，却无法辨识剑柄剑身。黑剑与银蛇几翻碰撞，火花卷了刀刃，嘶嘶作响，像是蛇信子。
“好好的一套正派剑气，到了你这就妖媚了。”刘寻陌的话，听不出是赞还是贬。不过众人都知道，这眼睛跟不上的剑光，是何等凌厉。比之三年前，她的武功更是不知增进了几层。苏言却是知道的，三年前因为碍于落峰派，莫小瑶根本不敢用别派剑法。此刻心中却暗暗叹了口气：好在当年她有所顾忌。
听闻妖媚两个字，莫小瑶忽而转了剑锋，众人这才看清，原来墨玉剑是把软剑。薄刃如翼。要有几分内力注入剑中，才能与削铁如泥的黑剑相抗。刚刚那番火花，足以说明，莫小瑶已经将手中的软剑，用的得心应手，锋利坚韧直逼黑剑。
“四哥是觉得妖了么？”莫小瑶停了停，手上的软剑内力尽数退去，犹如白绫，耷拉在地。这要怎样的内力，才能做到寸寸削铁如泥！
苏言在此感叹：好在刚才站对了队。
“她这是要一战立威，速战速决了。”白羽清突然懒懒的说道。话音刚落，只见墨玉剑剑气如虹，只劈皓月，一时间有种月亮都会被绞碎的紧张，忽而听到寸寸脆裂的细微响声。宋祁脸色一黑，直退数步。
灯火通明的后院，已经看到削铁如泥的黑剑上，出了几条分外明显的碎痕。
“好雄厚的内力。”三公子叹道。
莫小瑶也觉得有几分太过得心应手，她却不知，是疏星带回的那颗药。本是就是强力的舒筋活血，她若强催内力，内力在药效之下更加蓬勃。
白羽清微微皱起了眉，以他对她的了解，还不至于功力深厚到如此：小看她了。
宋祁看着剑上碎痕，脸色越来越白。纵然是他也不可能将黑剑震碎至此，心中灰败之心已起，这一战，他必输无疑。
刘寻陌的眼中更是略过一丝欣喜，皓月当空，朗朗如日，这才是墨玉剑的精华。莫小瑶果真是悟的极好。也就忘了刚刚那几招妖媚如蛇的墨玉剑法。
“大哥，你输了。”刘寻陌叫停了比试。同门之间，伤了情谊总是不太好。更何况他知道，根本就没人能下得去山。不然他早就回陵墓去了。
宋祁看着手中的黑剑，久久不语，几乎是风吹到众人瑟瑟发抖，才听到宋祁灰败的声音：“我输了。只是不知庄主要怎么做。”
莫小瑶笑了笑，抬头望月，声音骄傲如往昔：“各位师兄师姐各司其职，各尽其责已经多年。本庄主不过只是占个虚位。无非是百年之后，求个入土为安罢了。更何况昔日同门情谊，本庄主从未忘记，又怎么会为难各位同门。”
“就这样？”二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还以为无论如何都会大难临头，但又一想到自己制毒闻名一方，墨玉山庄名下的药铺几味秘而不传的补药都只有他一人知晓药方，还想拿此来威胁一番。如今倒好，各司其职，她图虚位？
那这些年，他们争的是什么？
这段日子，他们担惊受怕的又是什么？
如此想来，才意识到，这三年间，莫小瑶已经有如喉中鲠，潜移默化的让他们寝食难安了。
她今日孤身一人而来，看起来是墨玉山庄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却不知这三年间，气势早就被这个小妮子，一点一点磨光了。
莫小瑶闻言转身，看着脑子飞速转着的二公子：“二哥的毒术，本庄主向来欣赏。待收了万毒山庄之后，还希望二哥能者多劳，替我坐镇才是。”
初冬第一次有如此寒凉的风。
墨玉山庄早已经是高处不胜寒，可如今更觉得呼吸彻骨寒凉。
她不是要协助万毒山庄，她是要将万毒山庄变为囊中物。
白羽清闻言，慵懒的笑出声：“快要深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