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凤城明霞山庄内，莫小瑶还在和明老庄主聊天，外面的江湖言论两人似乎都不曾知道，说了一个时辰，都没有聊到此处分毫。
昨夜是同风广一一起到的。此番历练，风广一早已经不是那个楞头青，待人接物也有了几分秋明宁的侠气。回来，正是因为江家灭门一案有了结果。依照莫小瑶的意思，既然万毒山庄当初染指江宅一案。那这事就让他们背了。这是那夜秋明宁夜探万毒山庄时两人定下的。也正好可以给莫小瑶正名，说她其实只是个卧底。
不过七日，人非物也非。
临走的时候，明庄主唤住了她：“霞儿真的是死在万毒山庄之手？”
莫小瑶背影微微停滞，指节发白，只听她淡淡的声音传来：“是。”
她纵然知道不是，她自然也已经知道是东方霄所为，她甚至明白所有的人都是因她而死。不过只是因为十三年前她曾住在明霞山庄。明红霞就注定了要为她而死。若是以前知道真相的她或许会跪下来以死谢罪。
可是现在都变了，她的膝盖贵有千金，跪也只能因为墨玉山庄而贵。而墨玉山庄向来高贵自傲，怎么能容得自家庄主下跪。莫小瑶已经隐隐有些明白，墨玉山庄除了给了她庇佑，也给了她重担。
出了明霞山庄，远远的看见在门口走来走去的风广一，莫小瑶收起疲惫，换上笑颜，走了过去。
“莫，莫，莫庄主。”风广一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在等我？”莫小瑶笑了笑。
风广一本想否认，可对上这双笑眼，还是无法说谎，哪怕只是掩盖心思的一个小谎言，他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她道：“是。”
莫小瑶笑了：“倒是长大了不少。”
风广一本就比莫小瑶长两岁，听她这么说脸一红，还有些不甘心的懊恼。见莫小瑶走远了，他也快步跟了上去：“莫庄主打算去哪里？”
“落峰山。”莫小瑶的马已经牵了过来。
风广一瞪大了眼睛：“落峰山？”
昨日回来之后，风广一就在凤城的酒楼小坐了一下，听的全是万毒山庄的事情，只是昨日正午，游龙客栈一群人，聊的正欢。他也过去听了听，却是说的莫小瑶与落峰派的恩怨纠葛。他只是有些心疼这个女子，在这个时候去落峰派，是为自己报仇吧。
“报仇就这么重要吗？”风广一颇为担忧的问道。
莫小瑶不明白他何来此问，转过身来看着他。
风广一壮了壮胆：“你就这么恨落峰派？就算落峰派掌门做错了事情，可同门总是无辜的吧。当日也是在这里，莫庄主一战损了筋脉，落峰派的弟子都十分担心，抓着卓公子问你怎么样了。”
“恨？”莫小瑶这才意识到，风广一应该已经听说落峰派是如何迫害她的传闻了，她收起了笑意，只是一双黑眸静静的看着他，“秋明宁带你历练，卓云飞教你功夫，你可知道你增长了见识，会了武功，到底是要做什么？”
风广一被这莫名其妙的一问问住了：“我，我还没想好。”
“你还没想好，是因为没有人在逼你。我没有选择的。”说到这里，莫小瑶才淡淡的笑了笑。
“是因为你姓墨吗？”风广一一时嘴快，喊住了她。
“因为我是墨玉山庄的庄主。”
不再多言，驾马而去。莫小瑶本不想回答他。她对落峰派全然没有恨。如果按照现在散播的言论，她本是应该一口应下“就是因为恨。”可是在风广一那双眼里，并不是对她编造身世的怜悯，而是希冀，一种希望和信任。这样的眼神，她不想欺骗。
然而此时的莫小瑶也不会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真的让他开始认真考虑，秋明宁的赏识，卓云飞教他的功夫，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着莫小瑶扬长而去的背影，风广一心中万分激动，他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会为仇恨而活的小女子。此刻他也立下决心，今生此世，为了更靠近这个女人，为了更接近她的想法，绝不会为仇恨而活。
此时莫小瑶已经万分忧虑，她已经失去了攻占落峰派的先机。自然已经不能做出一翻血洗复仇的样子。距离青溪和如娘送信已经过了五日，此时各方言论又大盛，这两人的性命也令人堪忧。马背上的颠簸让莫小瑶想了很多，想到了十年间的点点滴滴。她真的一点都不恨落峰派，甚至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可是如今要为了自己的名声，为了另一个家，毁去这个家，扪心自问，午夜梦回，她注定要被噩梦缠绕。
她忽然想到了娘，想到她当时选中的四个女子，这四个女子，一定是当年与她共同玩耍过的，正如明红霞，说不定还是自己视为姐姐一样的存在。那母亲与这些世家的关系，又是何等亲厚。当得知他们被灭门的消息时，母亲心中可有愧疚？
这样想想，莫小瑶反而对她的死有了自己的理解。与其内疚自责整日被噩梦缠绕，不如一死倒是解脱。
有了这个先例。莫小瑶反倒是很明白自己要如何做了。想到这里，夹了马肚子，快奔而去。本已经是时间紧迫，可到了清河镇的时候，还是停了一夜。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停在了凤来客栈的门口。凤来客栈的店小二还裹着冬衣在打盹，见到蓝衣白马，先是一喜，后是一愣。已然认出了莫小瑶。只是见她形单影只，也没了前些日子陪着她的黑煞男子。
“姑，姑娘。”店小二走了过来，牵过狂云。
莫小瑶跳下马，也不多言，就向里走。她只是想再看一眼，不过两个月，也不过只是两个月而已。当初开的正艳的白茶早已经凋谢，人不由自主的向厨房走去，他就是在这里不重样的做了许多她从未尝过的东西。店小二跟在她身后，见厨房的厨子皆是一愣，赶忙从后面比了个“嘘”的手势，厨子们也极为有眼色，低头当做没看见。
本是要向后院走去的。石子路上被一枝山茶枝勾了钱袋，珍珠撒了一地。忽而就想起了这些珍珠本就是因他买的。故人已不在，又何必再追忆呢。
她看着散落的珍珠，银两淡淡一笑。店小二俯身去捡，莫小瑶早已经出了客栈。
“姑娘，您的钱袋。”
莫小瑶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扬长而去。
落峰山上，不断有弟子来报，山下闲言碎语已经影响了落峰派的名声。其他的三大门派明里虽然没说什么，可暗里也少不了讥讽一番。
前些日子青溪送来的黑色柬帖，打开一只一个朱红色的“杀”字。煞气迎面，当时就震怒了掌门。几欲一掌劈死青溪。幸亏如娘灵敏，拦了下来。如此一来免不得动手，区区两人怎么可能对的过成百上千的落峰派弟子，更何况今日在座的，又是两堂堂主。象征着落峰山最高武学的几个人，把她们二人一掌震死，简直有如捏死一只蚂蚁。然而就是这只蚂蚁，偏偏就没有被捏死。
混乱之中，青溪受了一掌，肩头衣衫不知被谁扯落，胸口的梅花印分外醒目。
齐贤先看到了这一幕，一个迟疑，木掌门的剑又刺了过来，眼看青溪躲不掉，齐贤竟硬生生的接了掌门这一剑，顿时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直至他昏迷的那一刻，紧紧握住青溪的手都没有松开。
王朝明走过来看了一眼，目光落在梅花印上是也是一阵大骇，众人皆以为是王长老正人君子，所以避开，不禁对他又多了两分钦佩。在齐长老的不放手，和王长老的君子之风下，如娘被关进了地牢，青溪就莫名其妙的负责照看起了齐贤的饮食起居。
第三日夜里的时候，齐贤醒了，但为了保住青溪，又假装昏睡了过去。由于木掌门那一剑刺的十分精准，齐贤命垂一线，王之义奉命医治。然论医术，江湖之中大约也只有卓云飞有几分回天之力。无奈之下请了有药侠之称的卓云飞前来。青溪看到卓云飞的时候先是一愣，见到齐贤醒了又昏睡过去又是一愣。两愣之间，莫名的十分安心。
此时已经是第四日。
青溪见风尘仆仆而来的卓云飞，虽是笑颜，却掩盖不住的疲惫，小声问了句：“门主还好吧？”
卓云飞也被问愣了。定定的看着她。
青溪见齐贤还没醒，拉着卓云飞往厅外走，关了卧房的门：“青溪的主子，是墨玉山庄的莫小瑶。”
卓云飞恍然大悟，想要大笑两声又着实没力气，只能干愣了一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四日前。”青溪答道。
四日前，正好是莫小瑶约了众人前去万毒山庄的日子，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去吗？要是柳随心知道，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他，不知他还愿不愿意去赴死。
“卓公子？”青溪见他走神，又问道。
“小瑶儿交代了什么？”卓云飞只替柳随心不值。
青溪想了想，说道：“也没交代什么，只说撑过七日。七日之内，她一定会到。”
七日？卓云飞忽然释怀了很多，也就是说，莫小瑶是有心要去万毒山庄的，定然是被什么人被绊住了。听东方霄的意思，当日玉勒胸有成竹，绊住莫小瑶也绝非没有可能。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开心，可见小瑶儿并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卓公子来了就好了。”青溪激动的说，“副门主与我一起来的，却不知被他们关去了哪里，我，我害怕。”
卓云飞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他并不是莫小瑶安插进来的：“既然小瑶儿说了七日，那就再坚持三天。四天都熬过来了。没事的。”
这天夜里，落峰派的地牢被人闯入，里面关的人本就不多，除了几个作奸犯科的盗贼，就是来历不明的如娘。尽数被劫。
听闻看守的弟子都中了迷香，并未被伤。王朝明带着弟子搜查的时候，在石阶后面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一颗药丸。上面滚了土，细微的雕刻凹陷里都蒙上了灰，王朝明心中一动，命人取了纸张，滚了一滚才发现，这是一个“卓”字。
第五日，知道此事的卓云飞还在给齐贤诊脉，听青溪说他也被禁了足，只能在心中暗骂一声“小瑶害我。”顺便祈祷齐贤晚些醒来。他一日不醒，落峰派也就不敢与他撕破脸面。突然间他十分想念传他医术的云先生。一技之长果然是保命之本。
为了防止卓云飞携青溪逃脱，负责给他们送饭的都是季天齐这一辈的高手。卓云飞与季天齐曾在凤城江家有过一面之缘。见了面也不算太过生分。
季天齐送完饭并没有走，反而是盯着卓云飞看了许久：“卓兄比起两个月前，眉目舒展了不少。”
卓云飞笑了笑，只顾与青溪布菜。
季天齐的目光又落在卓云飞的手上，手上厚茧密布，他还犹记当日，卓云飞的这双手，连个茧子的影儿都没有，一直还纳闷，苍穹派到底是什么功夫，竟然是不用手的。
“卓兄这双手，比起两个月前，也厚了不少。”季天齐又道。
卓云飞心中暗暗叫苦。心想莫小瑶想要拉他下水也就罢了，偏偏碰上季天齐。万一被他察觉了江宅之事，难保不会杀人灭口。那****与东方霄一同去的江宅。东方霄以东方家大公子的身份下了拜帖，而他作为随从跟着，为了掩人耳目，用药水涂了脸易容。药水这种东西，并不能改变整个人的容貌，也只能算是个微整。但人皮面具这种大变身没到千面郎君池少玉那个境界，还是少用为妙，不然以江锦年那样的老江湖，一眼就能是看出破绽。一个小厮又怎么可以会功夫，硬生生的跑了两日去皮的药汤，把一双手泡的堪比大姑娘。
而季天齐见到的，正是那个时候的卓云飞。
“季兄到底想说什么？”卓云飞干脆跟他装起傻来。
季天齐面色一变，沉声说道：“莫小瑶到底打算做什么？”
卓云飞一听，就知道他根本不在意江家的事，心中也就松了一口气，故作玄虚的说：“你是他师父，自然比我要了解她。”废话，我怎么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是你们硬把我拉进来的。
季天气闻言脸色变的有些难看，但也没多做犹豫：“我相信她不是个残忍的人。”
卓云飞一听，手中的筷子抖了一抖。想起那夜莫小瑶下令杀掉三百江湖人为柳随心陪葬，连习惯了杀人的花雨门都犹豫了，她不还是动手了。
“是，是，我想小瑶儿也不会太过残忍。”她现在是游走在残暴和杀伐之中，只希望她不会对自己下杀手才好。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看了眼青溪：“为什么一张广昭帖就要杀你们？”
青溪想了想，摇了摇头。
季天齐见二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莫非二位真的什么都不知？”
卓云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青溪则以一副防贼的目光盯着季天齐。
见二人这样的神色，季天齐也颇为疑惑，心下对他们二人的警戒防备也卸了不少：“广昭帖，其实门本并没有收到。”
卓云飞面色一紧，青溪则是不解。
季天齐无奈的笑了笑：“其实是本派收到的，或许是小瑶的仇恨。”说着就把那日青溪递上的黑帖朱红杀字的事情说了一遍。
卓云飞不由得赞叹莫小瑶戏做的真足，估计落峰派上下也都以为自己的掌门不是东西了。青溪则是听得两眼冒光，对莫小瑶的气魄更加赞叹，崇拜之余已经忘记了是莫小瑶把她推入了生死一线的地步。
正当这三人交换情报的时候，门外有弟子来报：“东方师叔回来了。”
卓云飞脸，一下子就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