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莫小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日后。
眼前花白一片，想要起身，只觉得扯筋断骨的疼。头涨的一晕，支持不住又倒了下去。她仔细回想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那日见到万毒山庄的大火，就对东方霄起了防备之心。说来也好笑，她几乎是在那一天，那一夜，突然开始了解了这个男人。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笑。
如果她没有死，下一步他一定会明媒正娶了吧。如今不知昏睡了多少日，外面是当她死了还是没死。她微微侧头看着这间屋子的布置，全部以竹子搭成，说来还算结实，竹色翠绿，未有泛黄的迹象，看样子不常有人住，又或者是间新居。
闭上眼，可以闻到淡淡竹香。这让她想起了万福林。
不知道池少玉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当日取道凤城，明理是为了给江家灭门之案一个交代。暗里，她在想一个问题，东方霄如果为皇家密旨追杀她，杀了明红霞就足够，为何要遭一起灭门之案？如果知道内情的人都该死，那养育了明红霞的明霞山庄，以及与之亲厚的秋寒山庄是不是可以幸免？
这些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万毒山庄的大火中，忽而滴水，穿透了心。如果她是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宁可错杀，也绝对不会放过！
可莫小瑶为什么要是东方霄？
不断的自嘲不断的假设，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东方霄定然会利用墨玉山庄与落峰派的不和做出点事情。果然，那一****把秋寒山庄拉下了水。
伏在房梁上的莫小瑶不得不叹这果然是好计，昔日的江湖盟主，如今的江湖泰斗是朝廷的人，根本不用东方家动手，就是江湖人，也能让秋，明两大山庄一夕间名誉尽毁，实力大减。
那一刻，她赞叹这个人杀人不刃血。
忽略了他也算计了她。
莫小瑶脑中过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越想越好笑，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起来。
“你醒了。”
屏风后面，人影挺拔，看不出男女。声音低哑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只见那人从屏风后走了进来，白衣胜雪，飘逸如仙。长发只是简单的束了束，一根发带亦是白的飘渺。长相十分雅致，甚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吸引，然而对上那双眼睛，顿时所有的吸引化作空白。那双眼睛虽然看着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
这是一张十分精致的脸，莫小瑶也算是阅人无数，纵然从此人衣衫看不出丝毫性别特质，可在这张脸上，她却十分笃定，这是个女人。那人也不在乎莫小瑶的打量，身手取了旁边的茶碗，给她倒了杯水，走过来喂她喝下。
离得如此近，莫小瑶抬头看她，却发现了一个表明性征的东西：喉结。
“你是女人。”莫小瑶肯定的说，转而自己又自嘲的笑了，“还是，男人？”
那人喂完水，也不见有什么表情，只是盯着莫小瑶看了会儿，又给她号脉，待到一切妥帖了，才听到“她”又开了口：“活下来了。”
莫小瑶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死里求生。许是以前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反而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庆幸的，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自嘲。
那人也不去理她，转身向外走去，白色宽敞的衣袖开门时被风扬起，莫小瑶看到了“她”手上一条长痕。
“是你？”莫小瑶突然激动了起来。
那人也在门口站住，微微侧目转身，看着她。
莫小瑶忽而一笑：“我认得你，三年前是你救了我。”
第二日，又是“她”前来送药送饭，亲自照料。莫小瑶看着“她”问道：“你是谁？”
那人放下药碗，看了看莫小瑶，淡淡的答道：“云初。”
“云初？”莫小瑶一笑，“你为什么要救我？”
云初忽而一笑。在这张波澜不惊少有表情的脸上，犹如一瞬间的梨花盛开：“看到你在那么高的山上掉下来，以为是哪家姑娘对我投怀送抱，不敢拂了美人意。”
莫小瑶也是一笑，笑过之后正色道：“云先生两次救我于危难，莫小瑶记下了。”
云初看着她道：“我还等着你说，无以为报以身相许。”
莫小瑶倒在床上，许久，才笑道：“先生说笑了。”
第三日，莫小瑶已经大好。除了全身疼痛四肢无力，也没什么问题，顶多是下床之后扑倒了屏风，想要喝水打碎了茶杯。自嘲了笑了笑，她深知这只右手在绝壁上承受的力，估计此生瑶想稳妥的拿剑，还是要练左手了。
正当她这样想时，云初恰巧推门而入，仿佛没有看见屋内一片狼藉，只是对莫小瑶点了点头：“既然你能下床了，就自己用膳吧。”
莫小瑶无奈的笑了笑：“先生可看见这屋子里倒的倒，碎的碎了？”
云初微微点了点头。
“那先生觉得，我可有能力自己喝药，自己吃饭？”莫小瑶又问。
云初的声音依旧低哑不带情绪，只是淡淡的回道：“既然知道做不到，又何必逞强？”
莫小瑶一怔：“我只是想下床走走。”
“那你走过了？”云初问。
“嗯。”
“还能走回去？”云初又问。
“自然不能。”莫小瑶笑道，“若是能的话，我又怎么会坐在这里。”
云初依旧是一副不痛不痒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莫小瑶看着他的背影，实在不了解这个人在想什么，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周身疼痛更盛，脸色白了许多，细密的汗珠也落了下来。
听到外面有人轻笑，似乎还说了什么，还未听清，模糊间就见门开了，一个黑影走了过来，将她抱起，放回到床上。
这一夜，她高烧不退，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微亮。
“醒了？”
云初声音很是沙哑，眼中遮不住的疲惫，脸色也十分不好，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倒下。
莫小瑶心有愧疚：“给先生添麻烦了。”
本是一句客道话，云初却是点了点头，很认同她是个麻烦，这反倒让莫小瑶不知如何是好。不知是光线晦暗，还是太过疲惫而显得娇弱，莫小瑶隐约觉得，此刻坐在她床前的，是个女子。
如此又过了两日，莫小瑶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云初脱光了衣服，扔进了浴盆。本以为只是洗澡，没想到洗干净了又进了另一个浴盆，云初对此的解释是，趁着泡开了，赶紧泡个药浴，好的更快些。
这段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已经过了一个月。
此时，莫小瑶坠崖已经五十一天，丝毫不知外界消息。但不得不说，过的还不错。在她醒过来之后，云初出现的时候少之又少，到她能下地行走，自行用餐，几乎就没再见过云初。闲来无事，出了这间屋子走了走，共有四间竹房，每间从外面看都一样，但没得了主人允许，莫小瑶也不想私自去看个遍，院中有两颗桃树，长的还不错，估计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抽枝发芽。
第五十一天，这与世无争的清静的可以淡出鸟来的地方迎来了一位新客人。对于莫小瑶而言，却是一位故人。
他依旧穿着紫色的衣衫，手中垫着琥珀色的折扇，水蓝色的眸子笑的狡黠：“莫姐姐，好久不见。”
忽然间泪水模糊了视线，莫小瑶只觉得心中激动难以自已，捂住眼睛试图阻止汹涌而出的泪水。
他与她，以是三个月未见，却是隔着生死的距离。
起先，是他在火海中生死未卜，死前她还惦记着他。
后来，是她在落峰山坠崖而亡，她并不知道江湖中找疯了她。
“没想到死过一次的莫姐姐竟然这么爱哭。”柳随念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面颊，小心的擦掉她的泪水。“以前，不是挺爱笑的。”
莫小瑶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激动的神色：“我一直在找你。”
柳随念反而一笑：“几日不见，莫小瑶的撒谎真是越来越差了，明明是我找到的你。”
莫小瑶才不管这些争辩，一把把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给他洗脑：“我终于找到了你，我终于找到你了。”
颈部，有柳随念叹息的温热，这个少年始终没有抱住她，只是定了定心神，笑道：“好，是你找到的我。”
四日后，消失了半个月的云初终于出现。对于凭空多出来的柳随念没有任何评论，只是抛给莫小瑶一个问题：“你身上的疤，要不要除？”
按照爱美的心理，大约是个女孩子都会想把后背到右臂，被山石划的蜿蜒扭曲诡异恶心的伤痕去掉，要是顺带着可以把曾经受过的剑伤刀伤一同去了，那就更好了。
然而莫小瑶知道，云初问的到底是什么。
她是不是可以放下过往重新来过？
这个问题莫小瑶不是没想过，人生不可能重新来过，不管重选多少次，她依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依然会掉下这个悬崖，依然会和东方霄相互算计，依然会怀疑阿丑的真心，依然瑶害死白羽清……这些东西都不会改变。
可是一切都不变，那她走下去的意义到底又是什么呢？
莫小瑶淡淡一笑：“不知云先生，为何不除去手上这条疤？”目光看向云初的右臂。
“怕疼。”
……
莫小瑶发现，她着实捏不准这个医者的脾气。倒是柳随念看出了她的犹豫，先请了云初去休息，两人跑到不远处的小池塘准备谈心。
云初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如今已是深冬，眼看天色又要暗了，真不知道这俩人穿那么少跑那么远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当然这些心里话，是没办法在他宠辱不惊，老僧入定的脸上读出来的。
冷风打了个旋吹的云初有些发抖，转身要进屋，忽而被微暖的大氅围了起来。一个闷声低笑从头顶传来：“姑娘的心思你别猜，反正你也猜不明白。”
云初愣了一下，回嘴道：“谁说我猜不明白？她明明就是想要的东西太多，不懂得取舍，结果什么都得不到。”
头顶上那个声音略略带了丝笑意：“你既然这么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反而让她大半夜的跑出去吹冷风？”
云初看着莫小瑶和柳随念走远的放向，眸子忽然又暗了下来：“有些道理明白是没用的，选择总是她自己的。她太习惯被人逼着做出选择，其实道理什么的她都懂的。”
云初裹好了大氅，从身后那人的怀里拱了出来，定定的看着他，他黑衣黑发美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不知是打什么坏主意。
“你和她，真是有意思，你是什么事都替别人打算好，她是什么事都要别人把她逼上去。”
云初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该讨厌她么？”
黑衣黑发的男子目光一冷：“她要是不接受你给的选择呢？”
“自然就是留不得了。”云初淡淡的说道，转而又想了想，“反正人是你救下的，不如你送她回若金国好了。”
男子低声笑了笑：“她不会跟我走的。”
“那我考虑一下给她定个好点的棺木。”云初一锤定音。
柳随念的眸子，比之先前，似乎更蓝了一些。他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说：“你可知道，你失踪的这两个月来，江湖出了几件大事。”
莫小瑶也是一笑：“捡着跟我有关的说。”
柳随念面做惊讶之色：“想不到莫小瑶脸皮如此的厚，要是我说没有与你有关的呢？”
“那你拉我出来吹冷风干什么？”莫小瑶反驳。
柳随念笑着摇了摇头：“有一件事，要先告诉你，花雨门被白羽清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