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哥哥虽然出身太低,也没有存在感,但胜在办事靠谱,也不抢功,在一帮如狼似虎的兄弟里边,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夏侯沪心头一动,便半开玩笑:“五兄这番脚踏实地勤勤恳恳的作风,倒与七郎有些相似,难怪你们会玩到一块儿去,不过七郎那人是个闷葫芦,一竿子也打不出个屁来,五兄与他交往,难道不觉得无趣么?咱们兄弟难得一块出来办差,这是缘分,往后还得多多亲近才是啊!”
夏侯渝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也知道我是什么出身,我母亲至死,连个妃位都没有,仅仅是个嫔,我在魏国多年,什么人情冷暖都看过,如今侥幸能回国,又得陛下授封爵位,已经是感激涕零,只求尽心办事,低调做人罢了,万万不敢奢望其它。”
若是顾香生在这里,看见他这一副模样,定会嘴角抽搐,只因夏侯渝压根就不是那等轻易认命之人,更不要说露出这种灰心丧气,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了。
可惜夏侯沪对他了解不多,听他这样说,难免撇撇嘴,暗道一声胆小无趣,便不再提及此事。
却说徐澈与顾香生回去的路上,不同于夏侯沪的意气风发,二人的心情都称不上好。
徐澈当初之所以到邵州,是因为朝廷的任命,不仅别人觉得这是一份苦差事,他自己也没有对此抱太大的希望。
顾香生当初之所以到邵州,是因为想帮席家村的村民谋一条出路,而且想要去蜀中,也得从这里经过。
谁也没有想到,一晃眼就是四年多过去。
这几年当中,邵州从城防松弛到兵强马壮,从商业凋敝到百业兴亡,从世人眼中的苦寒之地,到如今繁华如织,车水马龙,一点一滴,都离不开徐澈他们的心血。
或许一开始大家都抱着不得已,得过且过的心情,但看着邵州经由自己的手,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慢慢变成现在这样,谁能无动于衷?
不知不觉之间,他们早已将感情倾注到这座城池之中,在他们心目中,邵州不仅仅是南平的一个州府,更是徐澈顾香生等人辛苦经营出来的成果,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对徐澈,顾香生,宋暝,于蒙,乃至其他为邵州出过心力的人来说,都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但现在,他们却很快就不得不将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了。
谁也没有说话,谁都希望回去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完。
两人骑着马走在前面,步履缓慢,一众随从则跟在后面,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徐澈忽然苦笑:“也不知今日之后,我徐春阳将来会不会成为邵州城的千古罪人?”
顾香生安慰他:“不会的,保全了百姓,保全了城中藏书,甚至没有伤筋动骨,现在已经是对邵州城最好的选择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赫然发现自己也难受得很,浑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豁达,就像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拱手送人。
徐澈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回到邵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成黑了下来。
然而一进城门,徐澈和顾香生就都愣住了。
只见从眼前蜿蜒开去,一直延伸到街道那边的尽头,两旁密密麻麻俱是百姓。
几乎人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笼,在夜色中就像星光,无数星光聚集在一起,变成一条蔚为可观的“星河”。
徐澈和顾香生不知不觉勒住缰绳,有点不知如何反应了。
忽然,离他们最近的百姓慢慢地跪伏下去,紧接着,后面的人也纷纷跟上,那些星光仿佛霎时间下降,整条星河都落到了地上。
“请使君自立罢,我们誓死追随!”
“请使君自立为邵州之主罢!”
“有您和焦长史,宋司马他们在,咱们不怕齐人!”
“我们不愿让齐人统治,我们只想跟着使君!”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黑夜中逐渐响成一片,即使他们的内容并不统一,但在此刻,却显得分外和谐。
徐澈的眼眶蓦地湿润了。
顾香生则微微转头,飞快眨眼,企图眨掉眼里的泪水。
“诸位……”徐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连忙顿住,将涌上眼眶的酸涩都咽了下去,方才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他先朝百姓们拱手,而后下了马,顾香生也下了马,静静跟在他左右。
近前的百姓听见徐使君有话要说,忙住了口,巴巴望着,后面的不明所以,渐渐也跟着安静下来。
“我徐澈何德何能,得大家如此拥护,便是粉身碎骨也无以回报!”
“然而邵州如今的情势,大家也很清楚,单凭一州之地,若与齐国相抗,无异于螳臂当车,即便我粉身碎骨,也难以力挽狂澜。”
“唯一的出路,便是归顺齐国。”
“我一死不足惜,却不能拉着你们一起死,不能拉着你们来成就我的气节和清名。”
“今日与齐使会面,大势底定,齐人也答应会善待邵州军民,不会让邵州经历易州涣州那样的遭遇,大家尽可放心!”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法传得太远,所幸语速不快,一句一句,慢慢道出来,边上的百姓就听一句传一句,这么口口相传,一路传向街道的尽头。
除了传话的声音之外,整条街鸦雀无声。
以往繁华喧嚣的邵州城,此刻仿佛处于极度的安静之中,就像全城的人都聚集在这里,而这些人又正聚精会神听着徐澈的话。
说到最后,他仍旧难以避免红了眼眶,连忙仰起头,想将眼泪收回去。
百姓本来就因为他的话而悲痛,见此情景,更是忍耐不住,一声声“使君”之后,便是嚎啕大哭。
一时间,哭声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