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益 喇叭响了;戴上脸罩;跳舞的人来啦。(众女戴脸罩。)
众乐工扮黑人,毛子前行,国王、俾隆、朗格维及杜曼各扮俄罗斯人戴假面上。
毛子
万福,地上最富丽的美人们!
鲍益 只有黑缎子脸罩称不起富丽。
毛子
最娇艳的女郎的神圣之群,(众女转背)你们曼妙的——背影——为世人所瞻仰!
俾隆 “你们曼妙的容华”,混蛋,“你们曼妙的容华”。
毛子
你们曼妙的容华为世人所瞻仰!天——
鲍益 你听,急得叫天了。
毛子
天仙们啊,愿你们大发慈悲,闭上你们——
俾隆 “睁开你们——”,混蛋!
毛子
睁开你们阳光普照的眼睛——阳光普照的眼睛——
鲍益 这样形容她们完全不对;应该说:“黑夜笼罩的眼睛。”
毛子 她们睬也不睬我,我念不下去了。
俾隆 这就是你的好记性吗?滚开,你这混蛋!(毛子下。)
罗瑟琳 这些异邦人到这儿来有什么事?鲍益,你去问问他们,要是他们会讲我们的言语,就叫他们举出一个老老实实的人来说明他们的来意。你去问吧。
鲍益 你们来见公主有什么事?
俾隆 我们唯一的愿望,只是和平而善意的晋谒。
罗瑟琳 他们说他们有什么事?
鲍益 他们唯一的愿望,只是和平而善意的晋谒。
罗瑟琳 那么他们已经谒见过了;叫他们走吧。
鲍益 公主说,你们已经谒见过了,叫你们走吧。
国王 对她说,我们为了希望在这草坪上和她跳一次舞,已经跋涉山川,用我们的脚步丈量了不少的路程。
鲍益 他们说,他们为了希望在这草坪上和您跳一次舞,已经跋涉山川,用他们的脚步丈量了不少的路程。
罗瑟琳 没有的事。问他们一哩路有多少吋;要是他们已经丈量过不少路程,一哩路的吋数是很容易计算出来的。
鲍益 要是你们迢迢来此,已经丈量过不少路程,公主问你们一哩路有多少吋。
俾隆 告诉她我们是用疲乏的脚步丈量的。
鲍益 她已经听见了。
罗瑟琳 在你们所经过的许多疲乏的路程之中,走一哩路需要多少疲乏的脚步?
俾隆 我们从不计算我们为您所费的辛勤;我们的忠心是无限的富有,不能用数字估计的。愿您展现您脸上的阳光,让我们像一群野蛮人一样,可以向它顶礼膜拜。
罗瑟琳 我的脸不过是一个月亮,而且是遮着乌云的。
国王 遮蔽着这样的明月,那乌云是幸福的!皎洁的明月,和你的灿烂的众星啊,愿你们扫去浮云,把你们的光明照射在我们的眼波之上。
罗瑟琳 愚妄的祈求者啊!你不要追寻镜里的空花,水中的明月;你应该请求一些更重要的事物。
国王 那么请你陪我们跳一回舞。你叫我请求,这一个请求应该不算过分。
罗瑟琳 那么音乐,奏起来!你要跳舞必须赶快。(奏乐)不!不跳了!我正像月亮一般,一下子又有了更改。
国王 您不愿跳舞吗?怎么又突然走开了?
罗瑟琳 你刚才看见的是满月,现在她已经变了。
国王 可是她还是这一个月亮,我还是这一个人。音乐在奏着,请给它一些动作吧。
罗瑟琳 我们的耳朵在听着呢。
国王 可是您必须提起您的腿来。
罗瑟琳 既然你们都是些异邦人,偶然来到这里,我们也不必过于拘谨;搀着我的手,我们不跳舞了。
国王 那么为什么要搀手呢?
罗瑟琳 因为我们可以像朋友似的握手而别。好人儿们,行个礼;跳舞已经完了。
国王 再跳两步吧;不要这样吝啬。
罗瑟琳 凭着这样的代价,我们不能满足你们超过限度的要求。
国王 那么你们是有价格的吗?怎样的代价才可以买到你们伴舞的光荣?
罗瑟琳 唯一的代价是请你们离开这里。
国王 那是永远不可能的。
罗瑟琳 那么我们是买不到的;再会!
国王 要是您拒绝跳舞,让我们谈谈心怎么样?
罗瑟琳 那么找个僻静点儿的所在吧。
国王 那好极了。(二人趋一旁谈话。)
俾隆 玉手纤纤的姑娘,让我跟你谈一句甜甜的话儿。
公主 蜂蜜,牛乳,蔗糖,我已经说了三句了。
俾隆 你既然这样俏皮,我也要回答你三句,百花露,麦芽汁,葡萄酒。好得很,我们各人都掷了个三点。现在有六种甜啦。
公主 第七种甜,再会吧;您既然是个无赖的赌徒,我不要再跟您玩啦。
俾隆 让我悄悄地告诉你一句话。
公主 可不要是句甜甜的话儿。
俾隆 你不知道我心里多苦!
公主 和黄连一样苦。
俾隆 一点不错。(二人趋一旁谈话。)
杜曼 您愿意跟我交换一句话吗?
玛利娅 说吧。
杜曼 美貌的姑娘——
玛利娅 您这样说吗?“漂亮的先生”;把这句话交换您的“美貌的姑娘”吧。
杜曼 请您允许我跟您悄悄地说句话,我就向您告辞。(二人趋一旁谈话。)
凯瑟琳 怎么!您的假面上没有舌头吗?
朗格维 姑娘,我知道您这样问我的原因。
凯瑟琳 啊!把您的原因说出来;快些,先生;我很想听一听呢。
朗格维 在您的脸罩之内,您有两条舌头,所以要想借一条给我那不会说话的假面。
凯瑟琳 还是叫荷兰人借给你一条牛舌头吧。
朗格维 牛,美人!
凯瑟琳 不,牛先生。
朗格维 我们把这牛平分了吧。
凯瑟琳 不,我可不跟你配对儿。你一人全牵去吧;大了也许是头好牲口。
朗格维 看啊,你出语伤人,和牛没有两样。贞洁的女郎,请不要用角勾搭人!
凯瑟琳 你怕头上长角,最好在作牛犊子的时候就一命归天。
朗格维 让我在归天以前跟您悄悄地说句话吧。
凯瑟琳 那么轻轻地叫吧,小牛儿;屠夫在听着呢。(二人趋一旁谈话。)
鲍益 姑娘们一张尖刻的利嘴,
就像无形的剃刀般锋锐,
任是最纤细的秋毫微末,
碰着它免不了迎刃而折;
她们的想像驾起了羽翼,
最快的风比不上它迅疾。
罗瑟琳 别再说下去了,我的姑娘们;停止,停止。
俾隆 天哪,大家都被她们取笑得狼狈不堪!
国王 再会,疯狂的姑娘们,你们真是希有的刁钻。
公主 二十个再会,我的冰冻的莫斯科人!(国王、众臣、乐工及侍从等下)这些就是举世钦佩的聪明人吗?
鲍益 他们的聪明不过是蜡烛的微光,被你们可爱的气息一吹就吹熄了。
罗瑟琳 他们都有一点小小的才情,可是粗俗不堪。
公主 啊,贫乏的智慧!身为国王,受到这样无情的揶揄!你们想他们今晚会不会上吊?或者从此以后,不套假脸再也不敢见人?这放肆的俾隆今天丢尽了脸。
罗瑟琳 啊!他们全都狼狈万分。那国王因为想不出一句巧妙的答复,急得简直要哭出来呢。
公主 俾隆发了无数的誓;他越是发誓,人家越是不相信他。
玛利娅 杜曼把他自己和他的剑呈献给我,愿意为我服役;我说,“可惜你的剑是没有锋的;”我的仆人立刻闭住了嘴。
凯瑟琳 朗格维大人说,我占据着他的心;你们猜他叫我什么?
公主 是不是他的心病?
凯瑟琳 正是。
公主 去,你这无药可治的恶症!
罗瑟琳 你们要不要知道?国王是我的信誓旦旦的爱人哩。
公主 伶俐的俾隆已经向我矢告他的忠诚。
凯瑟琳 朗格维愿意终身供我的驱策。
玛利娅 杜曼是我的,正像树皮长在树干上一般毫无疑问。
鲍益 公主和各位可爱的姑娘们,听着:他们立刻就会用他们的本来面目再到这儿来,因为他们决不能忍受这样刻毒的侮辱。
公主 他们还会回来吗?
鲍益 他们会来的,他们会来的,上帝知道;虽然打跛了脚,他们也会高兴得跳起来。所以把你们的礼物各还原主,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像芬芳的蔷薇一般在熏风里开放吧。
公主 怎么开放?怎么开放?说得明白一些。
鲍益 美貌的姑娘们蒙着脸罩,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蔷薇;卸下脸罩,露出她们娇媚的红颜,就像云中出现的天使,或是盈盈展瓣的鲜花。
公主 不要说这种哑谜似的话!要是他们用他们的本来面目再来向我们求爱,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罗瑟琳 好公主,他们改头换面地来,我们已经把他们取笑过了;要是您愿意采纳我的意见,他们明目张胆地来,我们还是要把他们取笑。让我们向他们诉苦,说是刚才来了一群傻瓜,装扮做俄罗斯人的样子,穿着不三不四的服饰,不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他们凭着一股浮薄的腔调,一段恶劣的致辞和一副荒唐的形状,到我们帐里来显露他们的丑态,不知究竟有些什么目的。
鲍益 姑娘们,进去吧;那些情人们就要来了。
公主 像一群小鹿似的,跳进你们的帐里去吧。(公主、罗瑟琳、凯瑟琳、玛利娅同下。)
国王、俾隆、朗格维及杜曼各穿原服重上。
国王 好先生,上帝保佑你!公主呢?
鲍益 进帐去了。请问陛下有没有什么谕旨,要我向她传达?
国王 请她允许我见见面,我有一句话要跟她谈谈。
鲍益 遵命;我知道她一定会允许您的,陛下。(下。)
俾隆 这家伙惯爱拾人牙慧,就像鸽子啄食青豆,一碰到天赐的机会,就要卖弄他的伶牙俐齿。他是个智慧的稗贩,宴会里、市集上,到处向人兜卖;我们这些经营批发的,上帝知道,再也学不会他这一副油腔滑调。他是妇人的爱宠,娘儿们见了他都要牵裳挽袖;要是他做了亚当,夏娃免不了被他勾引。他会扭捏作态,他会吞吐其声;他会把她的手吻个不住,表示他礼貌的殷勤。他是文明的猴儿,他是儒雅的绅士;他在赌博的时候,也不会用恶言怒骂他的骰子。不错,他还会唱歌,唱的是中音,高不成,低不就;还惯会招待、看门。“好人儿”是妇女们给他的名称;他走上楼梯,梯子也要吻他脚下的泥尘;他见了每一个人满脸生花,嘻开了那鲸骨一样洁白的齿牙;谁只要一提起鲍益的名字,都知道他是位舌头上涂蜜的绅士。
国王 愿他舌头上长疮,这个混账;是他把毛子奚落得晕头转向!
鲍益前导,公主、罗瑟琳、玛利娅、凯瑟琳及侍从等重上。
俾隆 瞧,他来了!礼貌啊,在这个人还没有把你表现出来以前,你是什么东西?现在你又是什么东西?
国王 万福,亲爱的公主,愿你安好!
公主 听来似乎我目前的处境不妙。
国王 请你善意地解释我的言辞。
公主 你若是说得好,我并不吹毛求疵。
国王 我们今天专诚拜访的目的,是要迎接你到我们宫廷里去盘桓盘桓,略尽地主之谊,愿你不要推辞。
公主 这一块广场可以容留我,它也必须替您保全您的誓言;上帝和我都不喜欢背誓的人。
国王 不要责备我,因为这不是我自己的过失;你的美目的魔力使我破坏了誓言。
公主 你不该说美目,应该说恶目;美的事物不会使人破坏誓言。凭着我那像一尘不染的莲花一般纯洁的处女的贞操起誓,即使我必须忍受无穷尽的磨难,我也不愿做您府上的客人;我不愿因为我的缘故,使您毁弃了立誓信守的神圣的盟约。
国王 啊!你冷冷清清地住在这儿不让人家看见,也没有人来看你,实在使我感到莫大的歉仄。
公主 不,陛下,我发誓您的话不符事实;我们在这儿并不缺少消遣娱乐,刚才还有一队俄罗斯人来过,他们离去还不久哩。
国王 怎么,公主!俄罗斯人?
公主 是的,陛下;都是衣冠楚楚、神采轩昂、温文有礼的风流人物。
罗瑟琳 公主,不要骗人。不是这样的,陛下;我家公主因为沾染了时尚,所以会作这样过分的赞美。我们四个人刚才的确碰见四个穿着俄罗斯装束的人,他们在这儿停留了一小时的时间,噜哩噜苏地讲了许多话;可是在那一小时之内,陛下,他们不曾让我们听到一句有意思的话。我不敢骂他们呆子;可是我想,当他们口渴的时候,呆子们一定很想喝一点水。
俾隆 这一句笑话在我听起来很是干燥。温柔美貌的佳人,您的智慧使您把聪明看成了愚蠢。当我们仰望着天上的火眼的时候,无论我们自己的眼睛多么明亮,也会在耀目的金光之下失去它本来的光彩;您自己因为有了浩如烟海的才华,所以在您看起来,当然聪明也会变成愚蠢,富有也会变成贫乏啦。
罗瑟琳 这可以证明您是聪明而富有的,因为在我的眼中——
俾隆 我是一个傻瓜,一个穷光蛋。
罗瑟琳 这个头衔倘不是本来属于你的,您就不该从我的舌头上夺去我的话。
俾隆 啊!我是您的,我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您的。
罗瑟琳 这一个傻瓜整个儿是属于我的吗?
俾隆 我所给您的,不能更少于此了。
罗瑟琳 您本来套的是哪一张假面?
俾隆 哪儿?什么时候?什么假面?您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罗瑟琳 当地,当时,就是那一张假面;您不是套着一具比您自己好看一些的脸壳,遮掩了一副比它更难看的尊容吗?
国王 我们的秘密被她们发现了;她们现在一定要把我们取笑得体无完肤了。
杜曼 我们还是招认了,把这回事情当作一场笑话过去了吧。
公主 发呆了吗,陛下?陛下为什么这样不高兴?
罗瑟琳 嗳哟,救命!按住他的额角!他要晕过去了。您为什么脸色发白?我想大概因为从莫斯科来,多受了些海上的风浪吧。
俾隆 天上的星星因为我们发了伪誓,所以把这样的灾祸降在我们头上。那一张铁铸的厚脸能够恬不为意呢?——姑娘,我站在这儿,把你的舌箭唇枪向我投射,用嘲笑把我伤害,用揶揄使我昏迷,用你锋锐的机智刺透我的愚昧,用你尖刻的思想把我寸寸解剖吧;我再也不穿着俄罗斯人的服装,希望你陪我跳舞了。啊!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信任那些预先拟就的说辞,他学童背书似的诉述我的情思;我再也不套着面具访问我的恋人,像盲乐师奏乐似的用诗句求婚;那些绢一般柔滑、绸一般细致的字句,三重的夸张,刻意雕琢的言语,还有那冬烘的辞藻像一群下卵的苍蝇,让蛆一样的矜饰汩没了我的性灵,我从此要把这一切全都抛弃;凭着这洁白的手套——那手儿有多么白,上帝知道!——我发誓要用土布般坚韧的“是”,粗毡般质朴的“不”,把我恋慕的深情向你申说。让我现在开始,姑娘,——上帝保佑我!——我对你的爱是完整的,没有一点残破。海枯石烂——
罗瑟琳 不要“海枯石烂”了,我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