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 “事情是这样的,我因为被黑色的忧郁所包围,想要借着你的令人健康的空气的最灵效的医药,祛除这一种阴沉的重压的情绪,所以凭着我的绅士的身分,使我自己出外散步。是什么时间呢?大约在六点钟左右,正是畜类纷纷吃草,鸟儿成群啄食,人们坐下来享受那所谓晚餐的一种营养的时候:以上说明了时间。现在要说到什么场所:我的意思是说我散步的场所;那是称为你的御苑的所在。于是要说到什么地点:我的意思是说我在什么地点碰到这一桩最淫秽而荒谬的事件,使我从我的雪白的笔端注出了乌黑的墨水,成为现在你所看见、察阅、诵读或者浏览的这一封信。可是说到什么地点,那是在你的曲曲折折的花园里的西边角上东北偏北而略近东首的方向;就在那边我看见那卑鄙的村夫,那可发一笑的,下贱的小人物——”
考斯塔德 我。
国王 “那没有教养的孤陋寡闻的灵魂——”
考斯塔德 我。
国王 “那浅薄的东西——”
考斯塔德 还是我。
国王 “照我所记得,考斯塔德是他的名字——”
考斯塔德 啊,我。
国王 “公然违反你的颁布晓谕的诏令和禁抑邪行的法典,跟一个——跟一个——啊!跟一个说起了就使我万分气愤的人结伴同行——”
考斯塔德 跟一个女人。
国王 “跟一个我们祖母夏娃的孩儿,一个阴人;或者为了使你格外明白起见,一个女子。受着责任心的驱策,我把他交给陛下的巡丁安东尼·德尔,一个在名誉、态度、举止和信用方面都很优良的人,带到你的面前,领受应得的惩戒。——”
德尔 启禀陛下,我就是安东尼·德尔。
国王 “至于杰奎妮妲——因为这就是那和前述村夫同时被我捕获的脆弱的东西的名称——我让她等候着你的法律的威严;一得到你的最轻微的传谕,我就会把她带来受审。抱着必恭必敬、燃烧全心的忠诚,你的仆人唐·阿德里安诺·德·亚马多敬上。”
俾隆 这封信还不能适如我的预期,可是在我所曾经听到过的书信中间,这不失为最有趣的一封。
国王 是的,这是古今恶札中的杰作。喂,你对于这封信有什么话说吗?
考斯塔德 陛下,我承认是有这么一个女人。
国王 你听见谕告吗?
考斯塔德 我听倒是听见的,不过没有十分注意。
国王 谕告上说,和妇人在一起而被捕,处以一年的监禁。
考斯塔德 我不是和妇人在一起,陛下,我是跟一个姑娘在一起。
国王 好,谕告上说姑娘也包括在内。
考斯塔德 这也不是一个姑娘,陛下;她是个处女。
国王 处女也包括在内。
考斯塔德 那么我就否认她是个处女。我是跟一个女孩子在一起。
国王 女孩子不女孩子,随你怎么说都没有用。
考斯塔德 这女孩子对我很有用呢,陛下。
国王 听我的判决:你必须禁食一星期,每天吃些糠喝些水。
考斯塔德 我宁愿祈祷一个月,每天吃些羊肉喝些粥。
国王 唐·亚马多将要做你的看守人。俾隆贤卿,你监视着把他押送过去。各位贤卿,我们现在就去把我们彼此坚决立誓的事情实行起来。(国王、朗格维、杜曼同下。)
俾隆 我愿意用我的头去和无论哪一个人的帽子打赌,这些誓约和戒律不过是一场无聊的笑柄。喂,来。
考斯塔德 我是为了真理而受难,先生;因为我跟杰奎妮妲在一起而被他们捉住,这是一件真实的事实,而且杰奎妮妲也是一个真心的女孩子。所以欢迎,幸运的苦杯!痛苦也许会有一天露出笑容;现在,歇歇吧,悲哀!(同下。)
第二场 同前
亚马多及毛子上。
亚马多 孩子,一个精神伟大的人要是变得忧郁起来,会有些什么征象?
毛子 他会显出悲哀的神气,主人,这是一个伟大的征象。
亚马多 忧郁和悲哀不是同样的东西吗,亲爱的小鬼?
毛子 不,不,主啊!不,主人。
亚马多 你怎么可以把悲哀和忧郁分开,我的柔嫩的青年?
毛子 我可以从作用上举出很普通的证明,我的粗硬的长老。
亚马多 为什么是粗硬的长老?为什么是粗硬的长老?
毛子 为什么是柔嫩的青年?为什么是柔嫩的青年?
亚马多 我说你是柔嫩的青年,因为这是对于你的弱龄的一个适当的名称。
毛子 我说您是粗硬的长老,因为这是对于您的老年的一个合宜的尊号。
亚马多 美不可言,妙不可言!
毛子 这怎么讲,主人?你是说我美、我的话妙呢,还是说我妙、我的话美?
亚马多 我是说你美,因为身材娇小。
毛子 小人还美得了吗?那么妙从何来呢?
亚马多 妙者,敏捷之谓也。
毛子 你说这话,主人,是捧我吗?
亚马多 确系盛誉。
毛子 我倒想把你这番盛誉送给鳝鱼。
亚马多 怎么,鳝鱼有何聪明可言?
毛子 鳝鱼算是够敏捷的。
亚马多 我是说你应对敏捷;你要使我肝火旺盛了。
毛子 得,主人,我没什么说的了。
亚马多 我最讨厌的是贫。
毛子 (旁白)真叫他说着了,他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
亚马多 我已经答应陪着王上研究三年。
毛子 主人,您用不着一点钟的工夫,就可以把它研究出来。
亚马多 不可能的事。
毛子 一的三倍是多少?
亚马多 我不会计算;那是堂倌酒保们干的事。
毛子 主人,您是一位绅士,也是一位赌徒。
亚马多 这两个名义我都承认;它们都是一个堂堂男子的标识。
毛子 那么我相信您一定知道两点加一点一共几点。
亚马多 比两点多一点。
毛子 那在下贱的俗人嘴里是称为三点的。
亚马多 不错。
毛子 瞧,主人,这不是很容易的研究吗?您还没有霎过三次眼睛,我们已经把三字研究出来了;要是再在“三”字后面加上一个“年”字,一共两个字,不是用不着那匹会跳舞的马也可以给您算出来吗?
亚马多 此论甚通。
毛子 这说明您不通。
亚马多 我承认我是在恋爱了;一个军人谈恋爱是一件下流的事,所以我恋爱着一个下流的女人。要是我向爱情拔剑作战,可以把我从这种堕落的思想中间拯救出来的话,我就要把欲望作为我的俘虏,让无论哪一个法国宫廷里的朝士用一些新式的礼节把它赎去。我不屑于叹气,但是在骂誓这点上,丘匹德见了我也得甘拜下风。安慰我,孩子;哪几个伟大的人物是曾经恋爱过的?
毛子 赫剌克勒斯,主人。
亚马多 最亲爱的赫剌克勒斯!再举几个例子,好孩子,再举几个;我的亲爱的孩子,你必须替我举几个赫赫有名身担重任的人。
毛子 参孙,主人;说起身担重任,谁也比不了他。他曾经像一个脚夫似地把城门负在背上;他也恋爱过的。
亚马多 啊,结实的参孙!强壮的参孙!你在剑法上不如我,我在背城门这一件事情上也不如你。我也在恋爱了。谁是参孙的爱人,我的好毛子?
毛子 一个女人,主人。
亚马多 是什么肤色的女人?
毛子 一共四种肤色,也许她四种都有,也许她有四种之中的三种、两种,或是一种颜色。
亚马多 正确一些告诉我她的皮肤是什么颜色?
毛子 是海水一样碧绿的颜色,主人。
亚马多 那也是四种肤色中的一种吗?
毛子 我在书上是这样读过的,主人;最好看的女人都是这种颜色。
亚马多 绿色的确是情人们的颜色;可是我想参孙会爱上一个绿皮肤的女人,却是不可思议的。他准是看中她有头脑。
毛子 不错,主人。头脑要绿,帽子也会绿的。
亚马多 我爱的女人生得十分干净,红是红,白是白的。
毛子 最污秽的思想,主人,都是藏匿在这种颜色之下的。
亚马多 说出你的理由来,懂事的婴孩。
毛子 我的父亲的智慧,我的母亲的舌头,帮助我!
亚马多 一个孩子的可爱的祷告,非常佳妙而动人!
毛子
要是她的脸色又红又白,
你永远不会发现她犯罪,
因为白色表示惊恐惶迫,
绯红的胜表示羞耻惭愧;
可是她倘然犯下了错误,
你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出,
因为红的羞愧白的恐怖,
都是她天然生就的颜色。
这几行诗句,主人,可以证明白和红是两种危险的颜色。
亚马多 孩子,不是有一支谣曲歌咏着国王恋爱丐女的故事吗?
毛子 大概在三个世代以前,曾经流行着这么一支恶劣的谣曲;可是我想它现在已经失传了;即使还有人记得,也写不出来,而且不能歌唱的。
亚马多 我要把那题目重新写成一首诗,使它作为我的迷恋的一个有力的前例。孩子,我真的爱上了我在御苑里捉住的那个跟村夫考斯塔德在一起的乡下姑娘了;她应该有一个人好好地照顾她。
毛子 (旁白)好好地抽一顿鞭子;可是她应该有一个比我的主人更好的情郎。
亚马多 唱吧,孩子;我的心灵因为爱情而沉重起来了。
毛子 那是一件大大的奇事,因为您爱的是一个轻狂的女人。
亚马多 我说,唱吧。
毛子 等这班人过去了再唱吧。
德尔、考斯塔德及杰奎妮妲上。
德尔 先生,王上的旨意,叫你把考斯塔德看守起来,不要叫他寻欢作乐也不要叫他忏悔,还要叫他每星期禁食三天。讲到这一位姑娘,我必须让她留在御苑里挤牛乳。再会!
亚马多 我羞得满脸都红了。姑娘!
杰奎妮妲 汉子?
亚马多 我要到你居住的地方来看你。
杰奎妮妲 那就在附近。
亚马多 我知道它的所在。
杰奎妮妲 主啊,你是多么聪明!
亚马多 我会给你讲海外奇闻。
杰奎妮妲 凭着你这一副嘴脸吗?
亚马多 我爱你。
杰奎妮妲 我已经听见你说过了。
亚马多 再会!
杰奎妮妲 愿你平安!
德尔 来,杰奎妮妲,去吧!(德尔及杰奎妮妲下。)
亚马多 混蛋,你干了这样的坏事,非让你禁食不可。
考斯塔德 呃,先生,我希望您让我在禁食以前先吃个饱。
亚马多 我要把你重重惩罚一下。
考斯塔德 多谢您的盛意,可是这帮下人却叫王上轻轻就打发走了。
亚马多 把这混蛋带下去,把他关起来。
毛子 来,你这胡作非为的奴才;去!
考斯塔德 别把我关起来吧,先生。把我放了,我一定禁食。
毛子 既然放了,还能禁吗?快去坐牢吧!
考斯塔德 好,要是我有一天恢复了自由,我要叫一些人看看——
毛子 叫一些人看看什么?
考斯塔德 不,没有什么,毛子少爷;他们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做了囚犯是不能一声不响的,所以,我还是不要多说什么才好。谢谢上帝我是个没有耐性的人,所以我会安安静静住在牢里。(毛子及考斯塔德下。)
亚马多 我爱上了那被她穿在她的卑贱的鞋子里的更卑贱的脚所践踏的最卑贱的地面。要是我恋爱了,我将要破坏誓约,那就是说了一句虚伪的谎。虚伪的谎怎么可以换到真实的爱呢?爱情是一个魔鬼,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罪恶的天使。可是参孙也曾被它引诱,他是个力气很大的人;所罗门也曾被它迷惑,他是个聪明无比的人。赫剌克勒斯的巨棍也敌不住丘匹德的箭镞,所以一个西班牙人的宝剑怎么能够对抗得了呢?不消一两个回合,我的剑法就要完全散乱了。什么直刺,什么横劈,在他看来都是不值一笑。他的耻辱是被人称为孩子;他的光荣却是征服成人。别了,勇气!锈了吧,宝剑!静下来,战鼓!因为你们的主人在恋爱了;是的,他在恋爱了。即景生情的诗神啊,帮助我!因为我相信我要写起十四行诗来了。想吧,智慧;写吧,笔!我有足够的诗情,可以写满几大卷的对开大本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