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细雨纷飞,又是深秋时节,马车的车幔被细雨打湿,车路辘轳的自宫门出来,赶车的裴潾一直紧抿着唇,幽深的眼眸愈发的暗淡无光。
车帘子被轻轻挑起,露出一条缝隙,帘子上白皙而修长的手被藏蓝色的帘子衬得愈发纤弱无力。
还没到深秋车厢内已经燃起火炉,却一点也不见坐在车厢里的男子脸色能好看些,依旧是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裴潾知道,自上次与青龙教的最后死战,公子受了很重的内伤,即使有名医诊治,用奇珍下药,却还是让公子落了病根,再不能骑马端剑,驰骋疆场,这也是今日公子辞官归乡的原因所在。
他知道,公子不仅仅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也是心病难医,三年前的紫阳关外,雉夫人魂飞异乡,连带着将公子的心就此埋葬,从此再不见公子笑颜,却也不像以往那般深沉,只愈发的默然不语,一双眸子像是看透了凡尘一般淡然若水。
每每看到这样的公子,他就觉得神形像极了死在紫阳关的大少爷乌承宣,至少七.八分相似。
马车渐行渐远,在挂着红底黑字匾额前停下,乌府门前的两尊大石狮子萧穆冰冷的在雨中矗立,似乎不管世事变迁,物转星移,它们始终会在这里保护着乌府大宅。
裴潾下车,放好脚凳,抬手撩开车帘子,一张面容熟悉却陌生的脸落在雨中,细雨蒙蒙,他忽然觉得神情恍惚,这个人,真是他跟了十九年的乌承业吗?
男子淡淡的看了裴潾一眼,只在他手上借力,踩着脚凳下了车。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府门,进了六道门的院子,才绕过角门,男子突然淡淡的出声,“我已经向兵部的李大人推荐了你。”
裴潾虽然早就知道,可真的听他说出来,还是觉得心里发闷,却也无异议的点点头,“谢公子。”
这就是他们主仆相处的最后一日,明天开始,他要离开乌府,离开相随多年的主子,开始新的人生,兵部,他的仕途之路即将开始。
裴潾想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排,可还是心里往外的难受。
迎面走来紫衣女子,雨中,将女子的身型显得有些模糊,可裴潾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是紫姨。
前面的乌承业向紫姨淡笑着点头,还是一如三年来一样,没有多余的话,更不要说是什么亲近的话了。
紫姨欲言又止的顿了顿,终究是没忍住,笑容有些牵强,语气还算温和的说道:“想好要去哪了吗?”
男子眼眸有一瞬的清明,甚至还带着一丝色彩,唇角微弯的道:“云安。”
有一抹了然滑过紫凌的眼底,她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轻声道:“云安水乡,好地方。”
*
深秋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的下着,晴天的时候少,大多数就算不落雨滴,天空还是被大团的云层压着,阴沉沉的让人觉得心里压抑难抒。
船栏上伫立的男子淡淡的看着远方与天空遥对湖水,和现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他想这湖水应该是波光潋滟的,想这天空应该是骄阳明媚的,想这云安应是鸟语花香的,想他身边应该是……有一个女子的。
那个倩影回眸笑看,双眸点墨,灿然若星,红润的唇不经意的微微抿着,勾勒出纤弱而美好的唇形,她的发随着一身碧绿的罗裙摇曳漂荡,就在一片竹叶青青中,就在他面前。
他的手仿佛触手可及,能轻柔的为她捋过耳边的碎发,为她插好歪斜的发钗,冷漠在眼里一点点融化,暖流在心底涌起,她娇羞的红颜正如黎明前的那道曙光,照亮了他暗无天日的世界。
‘春柳燕归,宣。’
团扇犹在,伊人已去。
他拿着团扇的手越来越不听使唤,那扇子仿佛千斤重般在心底重重的敲出一个洞,冷飕飕的风毫无忌惮的刮进刮出,他如置身冰涧,没有一天不是冷的,只有他知道这种冷,这辈子都不会消失,因为再没有能一丝光能温暖他结冰的心房。
自三年前,他再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不见了的除了以前的躯壳,还有一直揣在怀里的红丝绦,当年,那个女子,垫着脚,仰头雪白的脖颈,极其认真的系在了姻缘树上,点香叩头,蠕动着唇角许下心愿。
他那时就想,姻缘树下,女子许下的必是和有情人相守一辈子吧!
原来不是,她的婢女雀儿一提此事就嗤笑,“小姐啊,小姐许的哪是什么正经愿望,不过是希望回去的路上能有马车来接她,别说,愿望还就实现了,当时上了马车,乌大少爷还送了一瓶去红痱的药膏呢。”
他想到这也不尽嘴角弯笑,她为什么会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仿若落入凡尘的精灵,一来一去只是一次调皮的游玩,累了,转身就走,未曾对任何人留恋。
忆儿,你可知那晚的烟花是特意为你而放?可知那纸鸢是特意为你而结?可知我的心早在银针刺穴后你在水中将我尽全力将推出水面时便深深遗落,再无法拾回。
那一日,只听那人‘执子之手与子同去’,却不知他自此守着一个人的地老天荒活在有她的记忆里。
他达成所愿的成了身世清白简单的乌家三少爷,再不用琉璃国的仇恨隐忍筹谋,再不用为试毒而全年冰冷的身体而锥心痛苦,他不用等下一世便能做父亲的血肉亲子,只当他对着那刻着乌承业亡妻的牌位时,心里却痛的快要窒息。
若然如此,为何当年死的不是他?
秋雨连绵日,回云安水乡的船,一流千里,男子缓缓闭上眼眸,将手里的团扇握的更紧,既然活着,就让他带着曾经的承诺走完以后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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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