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玄听着她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他愿为她遮风挡雨，可她却从不愿与他共同面对，他把当成至宝，而她把他当做陌路。
“走吧。”他站起身，说了出去走走，虽然她没有答应。
仲夏时节，骄阳当空，不过恒州依山傍海，气候非常宜人。翊玄带着颜霁走在田埂上，在田间耕作的农人看到他们，会恭敬地打个招呼，但丝毫不显惧怕。相比之下，一排官员远远地站着，烈日下穿戴整齐，规规矩矩。翊章王在恒州巡视了几天，和百姓们都已熟识。
“你看，这水稻已经抽穗了。”翊玄俯身拾起一株落在土里的稻穗，对颜霁遗憾地说道。他望着荒草丛生的田地，因为缺少劳力，土地播了种没人照料，像这样刚刚抽穗就被吹倒的水稻遍地都是。
“老伯，这顷地是你的？”他转身问身后的一个老农。
“是啊，可惜了这片好地，没人耕种。”老农心疼地叹息着，声音苍老得如一把干柴，颜霁不由也回过头来，这么老的人，哪有力气种地。
“家里有人种地么？”翊玄看着满目疮痍的稻田，语气平和。虽然他严厉起来能让官员们瑟瑟发抖，可平易起来，又能让百姓们畅所欲言。
“只剩我和那口子，下雨了，她腿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两个儿子都在外头当兵，常年没有音信，也不知驻守在哪里，是死是活。”老农摇了摇头，生活的艰难早就压弯了他的腰，随时都可能倒下。
翊玄沉吟着，田里劳作的人的确都是老弱病残，他迈步打算向里走去，回头对颜霁道：“你去树荫下休息一会儿。”
颜霁扶着小浮的手，不知自己的身体何时变得如此虚弱，在阳光下站得稍久就头晕气短，和田间那些背着孩子的女人相比，她未免太没用了。
这时一声响亮的孩童哭声传来，也许是哪个娘亲背上襁褓中的孩子睡醒了，饿了要吃东西。颜霁被哭声引得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抱着孩子望着她，正是刘妈。
“小姐。”小浮暗中握了握她的手，翊章王已经走远，不过还是小心为上，不能流露太多情绪。
颜霁稳了稳心神，走上前去，似是随口说着，“这孩子很可爱。”
“谢王妃。”刘妈的声音抑不住地颤抖，一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了王妃，竟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激动。她转头看向田间的一个男人，那男人也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诚恳地对着这边笑着。不过他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切过了左眼，只剩右眼可以视物，让这笑容竟有些狰狞。
“那是我男人。”刘妈看看左右无人，拍了拍怀中的孩子，“王妃瞧瞧泽儿。”
颜霁抬眸看着，不由在这小孩胖胖的脸上寻找熟悉的眉眼，他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到一岁便显得十分机灵，见到陌生人非但不怕，连哭声都止了，伸出小手就要摸颜霁的脸，“抱……”
“他看见漂亮女人就要抱呢。”刘妈被孩子逗得笑了起来。
颜霁嘴角翘了翘，这点倒不怎么像乔轩羽，也许是孩子太小，还没学会道貌岸然吧。她摸了摸乔泽的脸蛋，见他项上带着一块小小的玉石，一看就是碎玉，拿线穿了，不成形状。
“这是什么？”她难得地好奇起来，拿起玉仔细地看着，这孩子不挂长命锁，怎么戴如此奇怪的东西？可等她看清了那片玉石，手指不禁蓦地松开，冰凉从指尖蔓延，直钻入心里。
这是一块玉佩的一角，乔轩羽的玉佩，她从小就见过。
“这是驸马的遗物……”刘妈见她黯然失神，声音也跟着小了下去。小浮上前挡住了远处侍卫的视线，“小姐，刘妈该回去了。”说话的时间太长，会让人起疑。
颜霁怔怔地转身，遗物，遗物……她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到乔轩羽的死亡，过去无论听别人怎样说，她都未曾亲眼所见，感觉他好像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不会回来。可今天，那块残破的玉佩将同样残破的事实推到她的面前，他死了，睡在冰冷的棺木里，业已成灰。
“你见过他的遗物。”颜霁努力地说出这两个字，筋疲力尽。
“云泽公主的灵柩曾停在仁妙庵，很久之后才葬入皇陵。”小浮不动声色地扶着她向树下走去，当时云泽的死秘不发丧，棺椁也隐秘地藏了起来，只是誉彻没想到，颜相一行人也躲在仁妙庵。乔轩羽的尸体就地安葬，衣冠遗物运回来时，也送进了仁妙庵。
“我替小姐祭奠过他。”小浮难过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发现了这片碎玉，便偷偷拿走了，随衣冠运回的还有那支玉笛，是小姐心爱的东西，可我怕人发现，不敢一齐带走。”
颜霁只觉心里被沉重地撞击了一下，他走得如此匆忙，葬身黄沙，面目全非，回京的也仅仅是一袭衣袍，让她无处可已寄托思念。
“还有那半璧铜镜。”颜霁从怀中拿出自己珍藏的半边，期待地看着小浮，“可与他葬在一起？”他再也不会回来，这正是离别的意义，那么请让她和他有最后一点点联系。
“铜镜？我没有看到啊。”小浮奇怪地看着颜霁手中的镜子，乔轩羽几时随身带起铜镜来了？不过就算他真的带着，也应该随遗物一起运回，毕竟连一片碎玉都没有落下，这么大一块镜子，怎么会被忽略？
颜霁一怔，小浮没有见到？也许乔轩羽没把铜镜带在身边，又或者，被乱箭射死，尸体又被遗弃在山谷中数日，铜镜早就不知落在那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