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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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 子

东荒之地山水灵秀,滋养着阴阳两极,男人淳朴骠悍,女人灵秀俊俏,三百多户的大屯子以乌白二姓为主,另有其他满、汉、朝、回等散乱旁杂姓氏混居其中。箭杆儿河穿屯而过,在此处拐了个弯儿,大大方方地留下了一片扇形的草滩,尔后静静地流向了松花江。大河两岸红柳连绵,成群的水鸟儿在柳丛上空翩翩飞舞,天地可见,惟有河流的来源秘不可测。从水草丰沛的东荒地放眼东望,狭长的卧龙峻犹如一条蛟龙,伏在水面上也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打量着从来就没有消停过的东荒地……

古书有云:雾从龙,虎从风。每年的大雾多起在“春龙节”前后,江面上总会烟云氤氲,使得卧龙峻更加透出万般神秘。这种神秘总会引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敬畏,故诞生出一系列神话色彩浓郁的流传,这些流传并非东荒人凭空杜撰,正史上也有记载。《奉天通志》记云:百年前,有猎者四人至□□钓鳌台,见其峰下,自江中有物出水,金黄色,首大如盎,方顶有角,长颈多须,低头援动,如吸水状。众惧,登坡至半,忽然间霹雳一声,四顾不见,均以为龙。

二月初二“春龙节”,是倍受当地土著关注的日子。这天不仅要祭祀“斑吉”(满语,图腾)凭吊祖宗先人,祈求神龙保佑风调雨顺,这神秘的气象也正应了“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

惊蛰回暖万物复苏,厚重的晨雾给蒿草树木罩上了一层纱。二爷耿玉崑行走在温润的土道上。一溜小跑儿着的小花狗猛地停住脚步狂吠三声,一只水鸟扑楞着潮湿的翅膀箭一般朝远处射去,眨眼消失在雾气里。

“人生一世昙花现,尽在虚无缥缈中;朝为青丝,暮为雪……一晃儿,又到了二月二啦!”耿玉崑默诵着戏文有些黯然,“这可真是啊,人老就不中用了。拔了毛儿的凤凰剥了鳞的龙,没啥大起色啦!”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年一个甲子,能活过八十岁他觉得值了。

耿玉崑光棍了一辈子。这里的“光棍”泛指两种人: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却娶不上媳妇的男人叫光棍儿,这种光棍不受人尊重;另一种则是像耿玉崑这样讲仁义、讲信誉的场面人,是说话、办事都十分有分量的人物。耿玉崑总是说自己老得不中用了糊涂了,可事实上他依然精明,在东荒地依然享有极高的威望,称得上是德高望重之人。

东荒地耿家,是满清靖南王耿仲明族亲后裔的驿站旗下人。驿站旗人并非正宗的满族人,多为从关内发配流徙而来的谪戌逆口。“三藩之乱”被平定以后,三藩官犯及其家眷尽皆被朝廷发遣至宁古塔、吉林乌拉、三姓城、伯都纳等地,或编入官庄充当庄丁官奴,或发送船厂充当造船匠役,或编入驿站旗和边台旗驰送文报、查边修壕……三百年来,耿玉崑和他的祖先一样,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感恩和敬畏情结。他把关东风情和历史掌故烂记于心,其中也包括旗人两次入关的戏说野史,被誉为金嘴的乌尔奔(满语,讲故事的人),是公认的“说部(满族的口碑文学)”高手。

东荒之地确实有着与众不同的历史沉积。“前朱雀而后玄武,左青龙而右白虎”的地势山脉正应了道家的两仪四象之说,进而演绎出了旗人能够坐定江山三百年,是因为龙脉就在东荒地的说辞。东荒之地的子民们世代捍卫着龙兴之地的荣誉,人们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龙兴之地,那强悍聪慧的民族和文明乃至兴盛一时的满清王朝究竟会怎样。尽管历史的发展走向跟龙兴之地毫不相干,但不可忽略的是,这里的确与一段世人尽知的史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满族旗人为主体建立起来的大清封建王朝,从皇太极即皇帝位,到宣统皇帝被冯玉祥赶出紫禁城,共历经十一帝,统治中国长达二百七十六年……

满族初始的聚居地主要在长白山山脉的广阔地域,爱新觉罗氏便把长白山视为圣山,当作兴祥之地来崇祭。到了康熙登基,康熙大帝一篇《泰山之龙,发脉长白》的祭文,把历朝皇帝封禅的礼制从五岳之尊的泰山移到了长白山。然而,长白山毕竟荒僻险峻,路途遥迢难行,康熙皇帝遂颁布昭旨在这星象丽山、山河纪地之处建造了望祭殿,用以遥祭长白山神代替长白山封禅。史料详细记载了乾隆十九年(1754年)八月,爱新觉罗•弘历巡幸望祭殿遥祭长白山的恢弘场面,说祀典弥隆云云。

当年,乾隆皇帝御朕亲躬,在望祭殿长白山神位前拈香祝祷,并亲自宣读祭文。祭文曰:

维神极天比峻,镇地无疆。象著巍峨,表神奇于瑞应,势雄寥廊,秉清淑于扶舆。锺王气之郁葱,休征毕集;奠坤维而巩固,厚德弥贞。缅帝业之肇基,荷山灵之笃庆。朕鑚承丕绪,临抚寰区。念凝命之无穷,溯发祥之有自。肇称殷礼,时已越乎十年,载考彝章,礼更行于兹岁。恭展谒陵之钜典,兼修望秩之隆仪。躬蔫明禋,用申祗敬。惟翼根蟠灵壤,冠五岳而毕集庥嘉;彩焕鸿图,亘万年而永安磐石。神其默鉴,来格来歆……

然而,真正能够以口头形式传承历史的人并不多,玉崑老汉当算一个。在他那充满传奇色彩的故事里,包含着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戏说野史。其一则:

康熙二十一年,清圣祖玄烨东巡吉林登上九龙山,有位精通堪舆之术的伴臣不禁暗惊——此山藏九龙卧一虎,乃龙蟠虎踞之地,是后当有帝王出……按照他的说法,藏龙卧虎之地不仅要有帝王现身还将出将入相,诞生二十个定国安邦的大将军是苍天注定的。此番疯话令康熙皇帝龙颜不悦,即昭令宁古塔将军削去九龙山山峰,在凿平的山上建造起寺院庙宇,将九龙口作了杀人的法场。风水被坏掉,真龙天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出二十个将军的预言也打了折扣,只被卧虎沟金家的金大将军(金顺)、连九将军(连顺)、富十将军(富顺)兄弟三人凑了二十的整数,卧虎沟由此改叫了将军沟。“将军”二字固然显赫,后面缀了个“沟”字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显赫也好,不伦不类也罢,总之,这件事让玉崑老汉生出一种死不瞑目的伤心之感,直至壬子年孙先生发动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王朝建立起中华民国,江山换了人,这一切自然便都不在话下了。

天地悬离,物是人非。经历了沧桑之变,所有的传说都已成了人们脑海中一片迷茫的记忆。玉崑老汉不仅是关东历史的传承者,也是参与者。东荒地和松花江的历史都太过漫长也太过古老,让后人无法弄清无法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