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奶胖儿季红卫派了一辆“金杯”面包车将乞月儿接走了,这是季红卫出任县民政局副局长做的第一件事。在刚竣工的县福利院院长的办公室里,季红卫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像汇报工作似的把准备送乞月儿到省城治病,以及民政部门对她今后的生活安排向耿子建作了详细介绍,一直到送耿子建他们出来,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矜持的微笑。
戴筠已经是第三次提出了相同的请求,直到最后一天耿玉崑和二娘才答应跟子建夫妇一起去滨海生活。答应归答应,老两口提出一个条件:这次不跟他们一起走,等什么时候老得不能动了再说。耿子建替他们解释说,在东荒地生活了一辈子诸多事情抛撒不下,不能说走就走。其实耿子建已经明确地给出了结论:两位老人是不可能离开东荒地的。
老屋房后那株饱经沧桑的老榆树,依然是风吹来的时候她先摇曳,雨落下来时她先飞烟,又犹如迎接旭日的精灵,初升的太阳首先在她的巨冠上涂抹了一层油脂,闪闪泛光。仿佛这棵老榆树是一个符号,是东荒地的一个标志。
耿子建和戴筠在破败的院落前停住脚步,眼前一片狼藉:破旧的门板和千疮百孔的窗户使得整个院落异常荒凉;一篷衰草包围着磨房的断壁残垣,石磨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木制的部分腐朽了像个醉汉歪倒着。一忽间,淤积在耿子建心里多年来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一下子变得具体起来——原来眼前的这番景象,正是无数次出现在梦境里的无边的背景,现在他又一次走进了那迷茫的梦境之中,所不同的是这个迷梦单调得只剩下这个静静的背景了。
牟二邋遢在几个月前就办好了规划、土地等全套审批手续,石料砖瓦已经开始筹备,单待秋后收了庄稼把耿家老院铲平,建起一座中西结合样式的小楼房。前天,请子建夫妇到家吃饭,席间他礼节性地征求了耿子建的意见,还给他们看了楼房的图纸。
这套设计出自牟二邋遢在大学里攻读建筑专业的远房外甥之手。不难看出,这是个很有天分的学生,戴筠对整套设计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就整体设计而言,体现了现代审美与传统美学的完美结合,丝毫没有牵强附会的痕迹,局部设计很精致别具匠心……
耿子建端详着建筑蓝图,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座标志着一个时代已经开始的美观的建筑出现在老榆树的伞盖下,在雄浑与清新的结合中,眼前的东荒地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和谐自然,又是那么的充满着欣欣向荣和勃勃生机。
一束斜阳从远山背后照射过来,好像在召回万物。耿子建挽着妻子的手,站在山岗上向远方眺望,耳畔响起了那首古老的童谣——
老玉米,
金黄黄,
养活了爹来,
养活了娘,
养活了山中的小儿郎。
过了一条河,
过了一条江,
我捧着玉米上山岗。
站在山上回头望,
地里站的是我娘。
老玉米,
金黄黄,
……
一群大雁奋力向南飞去,优美的“人”字形映在天幕上。
“快,看那天空——多美呀!”戴筠一只手把照相机举过头,另一只手搬着丈夫的肩欢呼起来。
“是啊,真的很美!太美了,美得令人心惊肉跳!”耿子建在心里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
落日的余晖,把群山的顶端映染成了一片耀眼的金黄色,袅袅的炊烟在山腰间形成一条淡淡的雾带,鸡鸣犬吠和驴儿顽皮的欢叫,构成了一幅生动的田园诗画,绿荫掩映的箭杆儿河折射着碎玉般粼粼的波光,连同那古老而深情的东荒大地,都融进了遥远的大山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