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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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残局26

正月,是欢乐喜庆的代名词,辛苦劳作了一年的庄稼人,从初一开始便一反常态:平日俭省,现在挥霍;平日勤劳,现在懒散;平日肮脏,现在洁净;平日粗野,现在文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下子变得客气起来,你来我往见面热情地打着招呼,互道声声吉祥;辈分小的见老的磕头如鸡鹐碎米,老的给小的解囊掏钱言称压岁丝毫都不吝啬。随便是什么人家,屋里干净,院子干净,就连墙角旮旯也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门有门联,窗有窗花儿,祖宗板上供奉祖宗牌位香烟缭绕……这是沿袭了几百年的定式,就连乌白两家轮番请乡亲听戏,也是多少年遗传下来的规矩——这是民间的乐,是人伦的乐,是天地间最广大、最纯净的大喜大乐!

原本该轮到乌家坐庄请戏班子唱戏,却因为白家有喜事,今年就再由白府搭台。

早在一进腊月,白四爷便筹划好了,从初三到初五请唱蹦蹦的连唱三天大戏,由梅先生预先到南腰屋定下了头牌戏班子,本屯和临村的秧歌队进宅子拜年再临时招待,放上几挂响鞭炮仗再包个红包,图的是个喜庆热闹。

戏码子都是梅先生与班主预先敲定的,挑选出大家耳熟能详老少爷们爱听甚至会唱的曲目,诸如《猪八戒背媳妇》、《燕青卖线》、《杨八姐游春》、《小住家》、《傻柱子接妻》这些喜闹剧,还商定了用《大拜年》作压轴戏……戏台要高过往年半尺,这些都是按照四爷的吩咐并与乌家商议过的,乌家表示积极支持也明白四爷的心思,一来是四爷中年得子,二来是为了戴延年和白继臣回家过年,这些都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东荒地应该跟白家分享这份快乐。

关东过年热闹多,高跷、旱船、大秧歌。初一初二头两天,戴延年兴致勃勃地陪着四爷喝酒聊天,招待拜年的秧歌队。爱逞强的小伙子有了显摆的机会,见秧歌扭起来纷纷加入进去,像滚雪球似的人愈聚愈多。

扭秧歌的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腿上绑着高跷,老鞑子开道,跑旱船的东飘西飘,有扮青蛇白蛇的,有扮小老妈儿和客大爷的。白五爷除去军装脸上抹着锅底灰,反穿着一件破皮袄扮了个傻柱子,斜背着一串铜铃在队伍里穿来穿去,关七爷扮成锔大缸里的王大娘,手里拿着大烟袋,耳边挂两只红辣椒,脸上画着麻子,走在秧歌队最后,走一步扭一扭,嘴里还叨唠其咕地不知说些啥,逗得看热闹的人笑得前仰后合。

关七爷和白五爷踩着锣鼓点儿,故意在四爷和戴延年跟前做着各种逗人发笑的动作,四爷高兴,对梅先生说了声“赏!”梅先生把赏钱放在铜锣里,捧锣的小伙子扯开尖细的嗓子高喊:“东家赏喽——”鞭炮劈劈啪啪响起来,“二踢脚”在空中炸开朵朵白色的雾花。锣鼓喧天,大秧歌扭得更欢更浪,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愈加热烈起来,直到秧歌队敲打着扭跳着去了乌家,白家的大人才意犹未尽地返回宅院,孩子们则继续跟着欢乐的人群撒欢儿奔跑……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儿”。正月初五之前诸多禁忌,过了年禧才不再禁讳,按照习惯旧例这日要吃饺子,吉林叫“煮饽饽”,妇女们也不再忌门,可以互相走访拜年,新出嫁的闺女不能看见娘家三十儿晚上的灯,只能眼巴巴地等到这一天归宁——破五儿,除了破除诸多禁忌之外,主要是“送穷土”、迎财神、开市贸易。

破五儿的酒桌上,戴延年多贪了几杯。虽说在关里关外闯荡了这些年,酒量却没多大长进,在这个问题上他宁肯当逃兵,宁肯叫白继臣取笑,更何况这高粱烧子十分烈性,喝到嘴里辛辣,咽下去就更不得了,整条食道火辣辣地发烫,被继臣强劝几杯之后,戴延年感到头重脚轻,身子好像飘忽起来。离席前,他对四爷说:“今天可真有点儿超量了,恐怕不能去听戏了。”

四爷有些为难,半真半假地数落起继臣:“小五子,你瞅瞅你干的好事,有你这样当副官的吗?不保护官长不说,还硬逼着官长喝酒。这下好了,你在家伺候吧!”

戴延年忙摆手说:“不要紧的,谁也不用管我。待会儿我就去睡,等你们回来好唠嗑儿。”

白继臣爱凑热闹,听了这话只管嘿嘿笑。四爷说:“也好,那你就先麻耷一会儿,等我回来。要搁往常,我不去也就不去了,就在家陪你。可今儿个是最后一天,临秋末晚,我得给大伙儿拜个晚年……还特意邀了乌家大掌柜,我不去恐怕不妥呀。”

白四爷是出了名的好戏,南腰屋戏班白家已不知请过几次了。白四爷一身锦袍坐在台下,身边坐着梅先生,二爷、三爷、五爷,还有乌家大掌柜的乌常懋以及乌白两府的家眷,众女眷见面更显得异常亲热,互道着吉祥发财的拜年嗑儿。

戏台之上被汽灯照耀得灿若白昼,台柱子上贴着“金榜题名虚富贵,洞房花烛假夫妻”的对联,横批写着“人生如戏”,才子佳人的风流故事,被西北风尽情地向四周播洒。南腰屋戏班的台柱子“白菜心儿”天生的女人嗓音特富魅力,如今虽然不年轻了却依旧拿腔拿调儿地演绎着他的看家曲目,尤其是《卖线》中路途上夸景夸相的唱腔不断引来一阵阵喝彩,观众的叫好之声鼓舞着演员的情绪,他唱得就更加卖力气了。当唱到燕青乔扮成货郎下山打探军情,被任宝童妹妹任秀英相中,与燕青调情遭到拒绝时,白菜心儿忽然假借任秀英骂燕青的唱词,拿打板儿的琴师寻起开心来:

你妈生你在大河沿儿(呀),

养了你这么个二不愣噔傻相公(啊那乎嗨儿)。

这句脏口儿再度逗引来台下一阵哄笑,坐在台侧正在聚精会神打节奏的琴师,开始没留神白菜心儿在骂他,见其他琴师都瞅他乐才恍然明白过来,反应也很快,故作生气状将竹板扔到台中间:“这牲口八道的玩意儿,老了老了不学好,怎么骂起你亲爹来了?”二人的对骂,乐得台下东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