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大地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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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困惑66

卧龙峻在松花江里显示着非凡的地位和气势,人们崇拜这山上的一切,包括石崖石笋,谁也不敢挪动这山上的一树一石,无缘无故的更是无人登上这座孤山,惟独赵殃子不管这一套,偏偏相中了钓鳌台下的一个水湾,做了他永远的避风港……自从上次游斗回来,他总爱坐在船头上望着江面发呆。

夜色沉沉,江水呈现出深不可测的墨色,点点渔火闪动在静静的墨色里,鲤鱼跃出水面发出的水响吸引着赵殃子乏动的目光,黑黝黝的山脚下,两个灯笼鬼儿在草丛中相互追逐。

猫头鹰的怪叫声,更令赵殃子的心情感到异常烦闷。赵殃子的一只手震颤得十分厉害,他抄起酒瓶子喝了一大口白酒,用力把酒瓶子朝船板上一蹾,扯起公鸭嗓叫骂起来。他的叫骂之声,惊得灯笼鬼儿闪身躲进草丛,猫头鹰也停止了鸣叫,只有他那酒气冲天的嗥叫依旧在江面上久久回荡,而他却醉卧在船板上,大张的嘴巴喷着酒气,嘟嘟囔囔语焉不详。

大醉初醒的赵殃子,总会出现间歇性遗忘,他会像个白痴一样冥想好半天,尔后傻笑笑,哼哼着《小寡妇哭坟》的调子解开缆绳……

赵殃子希望今天能捕到一条大点儿的鲤鱼,满足食欲尚在其次,主要还是被一种渴望支配着。很难说他今天的运气是好还是不好,直到天黑也没见到鲤鱼的影子,他正沮丧的准备收船,却意外地捕到了一条大黑鱼,他心满意足地咕哝了一句:“驴日的,我就说嘛,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最初的愿望化作了乌有,可还是被自己乐观的生活态度深深感动着。小船轻轻地摇晃着,在悠车一样的小船里,赵殃子又半梦半醒地抄起了酒瓶子。

江面上雾瘴沼沼,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年轻女子的叹息,之后的一番对话,令赵殃子深感恍惚:

“哎,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我可真受够了!”

“不差这一时半晌了,说话间你的苦日子就要熬出头儿了。”

“话是这么说,谁知道会不会出啥岔头儿啊!”

“不会出啥岔头儿!我替你算过了……明天早晨,耿红柳就给你做替身儿来了,你就用不着成天唉声叹气的了。”

赵殃子环顾四周,好像看见两条似人的影子在雾里飘忽。他的头脑似乎略微有一点清醒,也有一点迷醉,心下说,莫非我这是活见鬼啦?

那白衣女子冷笑一声:“但愿能遂我的心愿。谁知这该死的酒鬼会不会坏了我的好事呢?”黑衣男子说:“这家伙可难说,喝上酒了啥事儿他都干得出来!”旋即,那两条影子消失在大雾里。

赵殃子依然昏昏沉沉,他那颗枣核脑袋像是一架生了锈的破机器,听了那篇鬼话只在心里嘀咕:老子才没工夫管你驴日的闲事呢!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淅淅沥沥的细雨像牛毛一样从阴云中飘落下来,江面上雨烟濛濛,浮动着乳白色的雾气。

赵殃子把头探出船舱,仰脸看了看铅色的天空,爬出舱外在船头上站直身子。温暖的微风夹带着沼泽中发出的苦艾的腥味儿吹过来,令他感到几分惬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微闭着眼睛,摇摇晃晃的解开腰带……

远处江边上,一群老鸹正忙着啄食水草里一个黑色的膨胀不堪的东西,可能是一头腐烂的死猪,也可能是一条死狗。每当波浪涌过来,它们就飞起来一些,但它们还是迫不及待地伸出爪子对准它们的食物,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把它们和食物拴在了一起,浪涌退却之后,它们又翩然下降,站在上面把头埋进腐烂的尸体里,但它们的翅膀始终是微微张开的,时刻准备着在下一次浪涌到来以前腾起身体,这样的动作屡次重复着。

赵殃子拎着裤子望着那些老鸹发愣,一阵微风拂过令他打了个冷战,一股腐尸般恶臭的胃液涌入口腔,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强忍住咳嗽,感觉自己就是它们中的一员,胃里塞满了腐烂的臭肉,呛得他险些闭气。

雨渐大,如丝的雨线均匀地撒落在船上和水面上,发出了密实的唰唰声,船舱内潮湿阴暗,散发着浓烈的大蒜和鱼腥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儿。

赵殃子猫腰掀开前舱盖板,船舱里的大黑鱼见到光亮,预感到大难临头了,它凶狠地张开大嘴露出两排利齿,小眼珠儿瞪着赵殃子像要跟他拼命。它劲头十足,一窜老远,像是竭力逃避着死神的追赶,可它快速游动的姿态更像是死亡之舞。

雨还在不温不火地下,江面上雾气更大了。赵殃子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捉住这条黑鱼,不经意间,影影绰绰看见耿红柳站在高高的钓鳌台上……

赵殃子抱着黑鱼,愣愣地看着耿红柳。他猛然意识到,红柳这不是要寻短见吗?可就在同时,他闻到一股奇异的腥臭,腥臭味儿愈来愈浓烈,呛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赵殃子忍不住低头查看,原来那腥臭味竟是从怀里发出来的,他旋即跳了起来——哪里还有什么大黑鱼,怀里抱着的竟是一块糟朽不堪的棺材板。

赵殃子的脑袋轰然大了,惊叫一声把棺材板扔进江里,棺材板砸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儿,随即升起一团黑雾,狞笑着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他激灵一下打了个寒战,彻底醒酒了。就在那块棺材板子砸起一片水花儿的同时,耿红柳也跃身跳入江中。赵殃子解开缆绳,拼命朝钓鳌台下划去……赵殃子救起了耿红柳,没过多久,却不幸应验了“三清宫”长白真人当年的预言——

盛夏的晌午,天气很好,江水凝然不动,宛若一缸浓浓的绿酒。赵殃子一觉醒来心头迷乱,他挺了一下身子,不仅船在动,白花花的太阳在动,江面也好像跳起来了,他本想坐起来却无力地瘫倒在船舱里。他歪着身子眯着两眼,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出现在他迷离的视野里。

那女子乌黑的湿漉漉的长发左右甩动着,一张苍白的脸慢慢地朝赵殃子这边转过来。他想起来了,这正是耿红柳投江前一天见到的那个幽灵。

他原以为该会无比狰狞,却不想是这么漂亮的一张面孔,他感觉被幽灵注视的脸冰凉,像一汪水汩汩流过。一袭薄如蝉翼的白袍裹住幽灵轮廓清晰的躯体,显得臀部丰满腰肢纤细,乳房结实而坚挺。这幽灵放荡挑逗的眼神迅速点燃了赵殃子的邪念之火。

一种受到挑衅和蔑视所产生的愤怒的火焰,在他那干瘪的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阴魂不散的妖孽,老子今儿个倒要看看,你除了会弄块破棺材板子吓唬我,你还能闹出什么妖儿来。”

赵殃子的手刚触及那幽灵的衣摆,似乎溅起了一片细碎的水珠,那幽灵的黑发飘起来,丰满的身体跳起来。赵殃子震怒:“驴日的妖孽,我饶不了你!”而幽灵的脸上仍然挂着若无其事的媚笑,翘起兰花指朝他招着手,他便忘记了要教训幽灵的初衷——也难怪,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标致的脸蛋儿呢。

赵殃子的愤怒刚一出口,不想却身不由己地扑到了水里,尽管江水往耳朵里冲击,他还是能够听到幽灵的召唤。在碧绿的水中,幽灵快乐的面孔忽然变成了卡捷琳娜,快乐中的那份期待对于他来说是那么恐怖,许多颤抖的火花儿,好像有一阵风在吹拂着它们,旋即,火花儿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只有那个幽灵还在冲他放浪的笑着。江水猛烈地涌进他的喉咙,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要把他拖入暗流。

赵殃子挣扎着蹿出水面,胡乱拍着江水朝四处张望,却怎么也寻不到他的那条渔船,眼前晃动的依旧是那个俏丽的幽灵,他意识到这次彻底完蛋了。他想大喊救命,可还没等他喊出声来,那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再一次把他拖进水里,江水立刻灌满了他的口腔。最终,江面恢复了平静……

赵殃子也许抓住了什么,他的手执拗地伸向前方。他的手最后是紧握着的,确实像抓住过什么东西,那是绝户酒鬼最后的姿态。他最终被江水戏耍着、玩弄着,最后悄无声息地沉到了江底……把他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那天下了一场雷雨,一声惊雷使他的尸体浮上水面,尸首被浸泡得腐败不堪,衣裳都涨破了。

赵殃子验证了一次因果报应:吃了一辈子鱼的人,最后也被鱼吃了一回。不仅被鱼啃光了耳朵、鼻子,手指被啃得像剥了皮的柳树条儿,那条祸根干脆连茬儿都没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