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怒气开始燃烧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分怒气在看见桑晴含泪的眼睛时就烟消云散了。晴妃那双眼睛雾蒙蒙的,有惊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她的眼泪好像最清澈的溪水一样,浇灭了朱棣心中的怒火。为什么她这种神情看起来有些熟悉?本王在什么时候见过?
朱棣思索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不由得有些怅然。看来本王真的是老了啊,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这个晴儿看起来出头的样子,都可以做本王的女儿了。她的心里一定是委屈的吧,才会一直流泪。罢了罢了,何苦要去勉强一个小丫头呢?
他突然觉得兴致索然:“晴妃,本王有些喝多了,不要见怪。你以后就是我燕王府的人了,和府中女眷多走动走动,不要生疏。本王头有点晕就先行休息了。你也早些睡吧。”
说着,他竟自顾自的合衣而眠。桑晴呆呆的站着,过了许久才发出轻轻的叹息声。
她将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下放好,脱去了身上的嫁衣,就傻傻的坐在了床边。朱棣已经沉沉的睡去,微微发出鼾声。她想起了以往枕着他手臂入眠的日子,感觉一切就像是黄粱梦一场。
“王爷……”她想伸手去抚摸朱棣的脸颊,但她的手到了半空又无力的垂下来了。王爷,我真是没用啊。只要一见到你,什么决心什么计划都快抛到脑后了。现在你就在我身边,我真是幸福呢。我刚才险些就扑到了你的怀里,叫出你的名字……但我们都变了啊!我没有了那么美丽的容颜,你也变成了一个更为深谋远虑的王爷。你的人生道路太过血腥,也太过辉煌。我——桑晴,是不会成为你的绊脚石的。我的任务只是让历史恢复正轨罢了。等你蒙古归来之日,便是我离开之时。是的,我不能说出我的秘密,我不能再对你动情了……我真怕我到时候会舍不得离开啊!
她坐在床边很久,想着心事,最后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床的中央。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睡在床上?我记得我昨天是坐在床边的啊!朱棣呢?他在哪儿?
桑晴愕然的坐起了身。
屋内的丫鬟们见她醒来,都跪倒在在地:“娘娘,您醒了?要不要现在洗漱?”
桑晴思索许久,终于问道:“王爷呢?他是什么时候起的?”
“王爷一大早就出门了。”一个丫鬟恭敬的说道。
“好。现在我该做什么?”
丫鬟很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按照府中的规矩,应该是去拜见正妃娘娘的。”
“对。是该去见见燕王妃呢。”桑晴的话语中没有一丝温度:“王府中还有哪些娘娘?”
“还有丽妃娘娘柳妃娘娘黄妃娘娘羽妃娘娘……”
“羽妃?羽妃的闺名是不是轻羽?”桑晴突然问道。
“好像是……奴婢也不清楚!”
轻羽……原来你还是留在这儿的啊!桑晴心中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好了。给我梳妆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刚才回答问话的丫鬟。
“奴婢叫玲珑。”丫鬟有些惊讶,但仍恭敬的说道。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长相平凡,却也清秀动人。她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茧皮,看来是个平日里做粗活的。像这样口无遮拦的傻丫头倒也好,至少能忠心侍主,总比那个灵秀的水心让人放心的多。
桑晴沉思了一会,缓缓说道:“玲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女了,希望你以后谨言慎行,忠心侍主。其他人也是一样。我晴儿是宫女出身,深知作为宫人的不易。你们好好伺候,我自会为你们打点好一切。你们家中的父母亲友均会有人赡养,不需你们费心。等你们年岁到了出府时,我也自有钱财相送。希望今后我们和睦相处,在王府中平安一生。”
“多谢晴妃娘娘大恩!”她们跪倒了一地,喜不自胜。
桑晴轻轻的点点头,笑了。她知道这些人大多都是原来做粗活的低等奴婢,但也指不定有着其他主子那的心腹。现在一时不能分辨,就只能先施恩,再做打算了。唉,我什么时候也变得心机如此深重?太多的背叛已经让我草木皆兵了啊!而且,我要面对的……是轻羽啊!
玲珑为桑晴殷勤的梳起一个华美的发髻,但桑晴皱眉说:“太过招摇了。换个素净点的吧。”
“娘娘,今天是您第一次拜见王妃呢。若是太过素净恐怕犯了忌讳吧。”玲珑小心翼翼的说道。
桑晴莞尔一笑:“是我糊涂了。玲珑,谢谢你的提醒。”
玲珑的脸红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局促不安极了。
桑晴笑道:“我是在称赞你呢,你紧张什么?我新入府,还有许多规矩不懂,需要你们的指点。好了,就给我拿那条胭脂红的裙子吧。我们去见王妃娘娘。”
“是,娘娘。”玲珑毕恭毕敬的说道。
桑晴慢慢走在燕王府内,如痴如醉的看着满园熟悉而又遥远的的景色。她极力忍住激动的心情,不让身后的奴婢看出丝毫的异常。
轻羽,我是那么的想见你呢。不知道你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是大吃一惊,还是干脆苍白着脸转过身去?我不怕你揭穿我的身份,因为你是不敢和朱棣说的——你怕输啊。你得到了你想要的荣华富贵,也报复了我,但你真正快乐吗?你可知道,你的母亲为你黯然神伤?从今天起,我不是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桑晴了。我不会和你抢夺朱棣,但我也会以战斗的姿态来面对你!因为,你是不会放过我的,虽然我们的身上留着想同的血啊……
燕王妃和羽妃丽妃等妃嫔端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神情都有些凝重。这个晴妃真是太不知好歹了!哪有新娘子到现在都没有来请安的道理?可真是恃宠而骄啊!这样没有礼数的人真要好好调教!
羽妃见燕王妃神色不佳忙赔笑道:“姐姐,您生什么气,别气坏了身子啊。我准备了杏仁酥,姐姐要不要尝下?”
说着,她使个眼色,小丫头兰依就立马乖巧的送上几块精致的杏仁酥到燕王妃面前。
燕王妃含笑尝了下,赞不绝口:“真是可口呢,甜而不腻。羽妃,你的手越发的巧了。”
羽妃得体的笑笑:“娘娘缪赞。能入娘娘的慧眼是轻羽的福气。”
燕王妃假嗔道:“都那么多年了,怎么和我还是那么生疏?羽妃真是太过小心了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丽妃到底年轻,忍不住开口说道:“王妃娘娘,怎么我们的新妹妹还不来?她是忘记请安了吗?”
燕王妃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羽妃见状忙笑道:“北平距离京都路途遥远,晴妃妹妹要稍作休息也是常情啊。王妃您不要生气。”
就在这时,桑晴踏入了大厅。她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目不斜视的跪倒在地:“奴婢参见王妃娘娘,娘娘千岁!”
燕王妃听到晴儿自称“奴婢”心情不觉放松了许多,语气也多了几分温和:“晴妃妹妹请起吧。”
桑晴仍然跪地不起:“奴婢知道今天来晚了,奴婢有罪。望娘娘责罚。”
燕王妃笑道:“多大的事儿啊,妹妹不要过分自责。以后你我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要自称‘奴婢’了。来,我给你引见各位姐妹。”
“谢娘娘。”桑晴紧跟其后,为朱棣的妾室们一一奉上茶水。
“这位是柳妃。”
“柳妃娘娘好。”
“这位是黄妃。”
“黄妃娘娘好。”
“这位是羽妃。”
“羽妃娘娘好。”
羽妃的脸色苍白,愕然的看着她。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唇微微的抖动着,几乎要坐不稳了。
轻羽,你老了啊。桑晴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声。你的脸上已经有了些许的皱纹,皮肤也没有往日的光洁。但你看起来还是像白梅一样清丽,又有谁知道你那如水的眼睛里包含着多少恨意?看到我你害怕了,对吗?你竟然会怕我这个没用的乖宝宝?不,我不是来抢走你富贵的生活的。你实在无需担心。
“羽妃,你怎么了?晴妃给你奉茶呢。”燕王妃奇怪的问道。她实在不知道一向端庄稳重的轻羽怎么会突然如此失态。
轻羽如梦初醒般的接过了茶,手却一抖,茶碗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桑晴笑道:“岁岁平安。羽妃娘娘好福气。”
燕王妃有些不悦的说:“羽妃,你今儿是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在她们说话之间,小丫头们连忙上前把碎片收拾干净。轻羽愣愣的看着她们打扫,终于艰难的开了口:“轻羽突然头很晕,请娘娘恕罪。晴妃妹妹,你不要见怪的好。”
“没事。”桑晴笑了:“想必是娘娘对晴儿一见如故,晴儿欢喜还来不及呢。”
燕王妃说:“羽妃,你身子不舒服就早些歇着,不要硬撑了。”
羽妃点点头,竟是连礼数也不管了,就自行离开。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桑晴心中的怜悯已经代替了复仇的快感。轻羽,就算你曾经那样伤害我,我也恨不起来啊。望着你惊慌的面容,为什么我会那么的不忍?看来你还是没有忘记我啊!也许我该为此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