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逍遥修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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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玉琼别梦(二)

她刚进宫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一座废弃的花园里有一口枯井。公公告诉她,所有的官婢死后都会被火化,而她们的骨灰就会被洒进这口枯井中。也就是说,这口枯井是官婢们最后的归宿。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她的青春她的美丽,就会如同深宫里寂寞的花朵,只能孤芳自赏,顾影自怜,而最终,也只是一口黑暗的枯井收纳她们无处安放的灵魂,慰藉一生的辛酸凄楚。

只是当时年幼的她却还没有完全体会深陷深宫的凄苦,她仅仅是眼神暗淡了一下,便牵着母亲的手走入了尚宫局。

母亲由于刺绣技艺非凡,被编入尚宫局的司制房工作,负责后宫妃嫔的华服刺绣。扬州陈家向来以刺绣闻名遐迩,而母亲又得家族嫡传,飞凤七十二针法更是一绝,所绣之样式或是朱紫藻秀,华丽异常;或是清荷带露,淡雅朴素;更有牡丹盛放之雍容,红梅傲雪之奇清,百鸟朝凤之风仪,日月争辉之燎烈……从样式到内涵,从针黹到美工,无不别出心裁,匠心独运。

是以母亲的名声很快便广播后宫,甚至盖过了司制房的掌制女史。然而,在宫中,尤其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后宫,名声太大并不是一件好事。

终于,在一次迎接东瀛使臣的宴会中,皇太后竟然无故昏迷,经过仔细彻查,竟然在母亲缝制的孔雀翎金袍中发现了产自东瀛的毒药粉末。于是,母亲因此获罪,被重重责打,投入了死牢。

最后还是好心的掌制女史费尽心力多方疏通,才让她可以和母亲得以相见。当她看到奄奄一息的母亲时,泪水大颗大颗地流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感觉如此悲伤,看着满身伤痕的母亲,她恨不得可以带母亲承受一切的苦痛。

父亲被发配边疆,如今已凶多吉少,就只有母亲和她相依为命,若是母亲也撇下她独自离开,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那时她刚刚七岁,根本无力承受即将要失去至亲的痛苦,她只能抱着母亲大声地哭泣,不知所措,唯有哭,才可以缓解她心中的恐惧,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她不想要母亲离开。

终于,弥留中的母亲睁开了眼睛,苍白的脸上绽放了一抹虚弱的笑,那即将凋零的笑是如此无力,然而在她眼中,却仿佛看到了一朵重新开放的花朵,纵然孱弱,依旧美丽。

母亲艰难地抬起手,为她擦干眼泪,“睿晗,娘亲想再看一眼咱们扬州的琼花,因为我的睿晗这么漂亮,就像琼花一样。”

“娘,我这就去找琼花,您等着。”她在母亲冰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知道在皇宫祈福圣殿玉琼殿外,就有一株琼花树。

小小的她站在琼花树下,斜阳斑驳细碎,穿枝拂叶,照到她的眼眸里,依稀觉得有些寒冷,她从未感觉到,原来阳光也可以如此冰冷苍白。

她跪在树下,双手合十,无声地祈祷,祈祷上天能大发慈悲,不要带走她的母亲,她愿意舍弃一切来留住自己最爱的母亲。

然而一阵风吹落,一朵琼花飘离枝头,簌簌落在地上,落在她的膝盖前。那阵风似乎在嘲弄她的痴傻,让她觉得在命运面前渺小的自己是如此无力。

她凝望着那朵洁白的琼花,就如同凝视着最珍贵的宝物,然后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将琼花捧起。看到了它,娘亲是否就可以不用走?

她捧着琼花,满怀希望地奔跑起来。

忽然,她撞到了一个人,她抬起头,看见了宫里最厉害的老嬷嬷,这个嬷嬷是皇太后的人,平日里就凶得不得了,如今这嬷嬷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她不禁一阵哆嗦,像是一只软弱的羔羊。

老嬷嬷气呼呼地道:“大胆的小婢,竟然敢私自采花,宫里的规矩你懂还是不懂?”

她无辜地道:“是刚才风把花朵吹下来的,树那么高,我根本够不着。”

老嬷嬷一把夺过了她手心里的琼花,扔在地上,狠狠地践踏,雪白的花朵被无情地踏碎,仿佛她的一颗心,惨遭践踏,变得支离破碎。希望被一点点粉碎,她的心也一寸寸变得冰凉而绝望。

真的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吗?上天真的如此残忍,连她最后的希望也要剥夺。

忽然,一个稚气却明朗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威严。“摘花者有罪,那么肆意践踏花朵者,又该当何罪?徐妈妈,你认为呢?”

徐妈妈回头,却见到了说话之人正是龙诏城城主的儿子。龙诏城城主是皇上的好友,此次携幼子来帝都做客,这个青衣小童着实不可小看,也不可得罪。况且那样的威严,即使是宫中资格最老的徐妈妈,也不禁感到莫名的惶然。只能悻悻离去。

她看见了比自己稍微大一点的男孩,他穿着青玉色的衣衫,俊俏的脸也仿佛一块温润的玉,带着一股尊贵无比的气息。然后小男孩缓步向她走来。

片片花瓣,在枝头堆积,色泽洁白,如雪六出。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花瓣缝隙翩然洒落,仿佛花朵的后面是一片光的海洋。此刻,阳光不再苍白而冰冷,而是变成了暖人的金色,微微映亮了她的眼眸。

小男孩走近,问道:“你很想要一朵琼花吗?”

她哭着点头,“我娘就快要死了,她很想再看一眼琼花。”

小男孩牵着她的手来到琼花树下,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然后向上一掷,又一朵琼花飘离了枝头,旋转着翩翩飘落,如同一只洒满了金色阳光的白蝴蝶,跳着一支忧伤而美丽的舞蹈,然后缓缓落入她的掌心。

当花朵触碰到她掌心肌肤的一刹那,一种长久以来不曾感受到的暖意在她心底升腾,就像偶然落入她生命中的雪,在某个清晨悄悄融化,让她看到了希望的颜色。希望,是金色,还是白色,但是她知道,希望,其实是青绿色的。

她感激地看了小男孩一眼,然后转头跑开了。背后还传来了那个孩子殷切的祝福,“记住,一定要充满希望啊!”

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倒退着,仿佛要彻底从她的生命中褪去色彩,只有他的话是清晰的,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她仿佛看见了一株弱小的树苗在泥土中逐渐抽芽、生长,一点点壮大,最后长成了一棵参天的玉树,撑起了满空的翠绿,虬枝碧叶,蓬勃欣然,那是希望的颜色,投下满目濯人的绿意。

当她把琼花捧到娘亲面前时,娘亲已经停止了呼吸。她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伤心地哭泣,直到哭得嗓子哑了,哭得心力交瘁。透过朦胧的泪眼,她仿佛看到了母亲在苍蓝的天空中对着她微笑。

黑暗的枯井犹如死神在大地上张开的一只眼睛,要带走所有的灵魂。她抱着母亲的骨灰坛子,将骨灰一点点洒进井里。然后,她也将一朵琼花投进了井里。这朵花是她等了好长时间才被风从树上吹下来的,希望它可以代替自己永远陪在母亲的身边,至于小男孩为她采的那朵琼花,则被她小心翼翼地夹在了书笺之中。

当琼花跌进幽深的枯井那一刻,丝状的花瓣忽然散开,宛如一丛丛细长的白色璎珞,一片片旋转飘落。花瓣在她的臂膀之间散落,混合着她的眼泪,向着漆黑的井底坠落。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命运的齿轮寸寸碾碎,一次次化为灰尘。然后,她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隐忍,无论何时,她都会想起小男孩的话,要时刻充满希望。

在她八岁那年,掌制女史被人陷害,她也受到牵连,被发配到漠河做苦工。在流亡途中,她被师傅所救,命运在那一刻开始悄然改变。

她被师傅带进了蕊珠贝苑,成为了圣女。无数的光点,宛如丝绒一般柔软,悬浮在圣殿之中。柔和的光自其中耀出,将圣殿照在一片静谧的光辉中。

聪颖灵慧的她本就不该在尘世受苦,这一刻,命运只是赐予了她本应该有的公平,在她眼前将月宫之门开启,祥云缭绕,梵唱之声隐约响起,她抬头,看到的便是庄严的圣像,花之芳香,水之清澈,映伴着檀香飞瀑,洒下天香满路。菩提树枝条摇曳,斜垂下片片微翠,一朵朵白莲在天池中盛开,仿佛浩瀚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她本就是广寒深处的月之仙子,要用自己无边的睿智参研天道,追寻天机;要用自己的力量普度众生,拯救尘世中受苦的生灵。而先前经历的痛苦,只是上天给她的考验。她就如同被贬谪的仙子,经历了轮回之苦,更加明白了五蕴之秘,最终又回归了浩渺苍穹。

然而就是在凡尘的凄苦中,她学会了拥有希望。

她从那个青衣男孩的眼中,看到了希冀。

春天的花还没有开放,冬天的雪还未融化,挖开冰封的泥土,会感到一丝温润,那是希冀。

这希冀终究有一天会钻出地面,盛放成遍地桃李。

寂静的潭水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湛蓝的天空,也倒映着欧阳缜落寞的面容。欧阳缜身子微微后仰,随意地斜靠在一棵大树上,缓缓转动着指间翠绿的枝条。

他依旧青衣落落,面色沉寂,冷冽而清俊,只是双眸中的神光却不在如先前那般霸威,而是透出一股淡淡的落寞。他有一丝丝颓废,让人想起星空下一个寂寞的孩子,手里握着烟花,在眼前绽开奇辉丽彩,宛如牵开了万道彩虹。然而当烟花散尽,只剩下无边的寂寞,谁又会在意一个孩子内心深处的惊恐和惶然。

他的眼神,是那么忧郁而荒凉,就像是远古时代铭刻在岩石上的一首诗。

“这样对你,你应该会死心吧,何必把爱和关怀浪费在一个快要死的人身上?”

他只是苍然一笑,苍蓝的天空倒映出他最深邃的寂寞。

然而,很快,湛蓝永晴的天空便被洁白的云朵轻轻覆盖。清澈的潭水,波光粼粼,倒影出少女姣好的面容和温暖的笑容。司徒睿晗静静地走到欧阳缜的身边,然后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