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是这个少年,在泥泞的沼泽中小心将这只小鸟抱起,用温暖洁净的泉水为它洗净身上的泥土,用最柔软的毯子包裹着它,哄它入梦。他曾对着阳光,用金色的梳子为它梳理羽翼,在它生病的时候,他曾为它垂泪,将它抱在胸前,用体温温暖它发凉的身体……
是他温柔的手,把它捧起;是他温暖的爱,让它重生。为了报答这份爱,它甚至愿意为他而死。
望着月光下云纤儿甜美的睡容,段晨浩沉默了。面对这个天使一般的女孩,他觉得自己所能做的,只是把她呵护在手心里,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保护她,让她一生无忧,永远幸福快乐。
第二天一早,段晨浩亲自将云纤儿送回了她在杭州的住所。
烟花四月,春光明媚,青石巷道中芳草遥看,已然透出了一派脉脉春色。杏花初绽,弱柳含苔,粉墙黛瓦的亭台轩宇经过春雨的洗涤,褪尽了岁月布满的尘埃,在飘渺的薄雾中若隐若现。
翠柳清雪堆烟,柔枝轻盈摇曳,一只黄鹂在枝头卖弄了一曲清婉的鸣唱,旋即振翅而飞。
柳树下,云纤儿清丽的影子如同一首婉约的词,在水墨画般的江南风景中洇开晶莹的亮点。她的身后,是一座雅致而华丽的庄园,开满了茂盛的桃花。
她的眼睛映出了天地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眼前俊朗挺拔的少年。
“晨浩哥哥,这里是纤儿暂时的住所,纤儿希望晨浩哥哥以后可以经常来看纤儿。”
段晨浩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当然可以了。等我处理完尸毒事件,一定带你玩遍杭州。”
“真的吗……”云纤儿开心地笑了笑,仿佛一朵轻吐微露的花苞,“晨浩哥哥真是太好了,呵呵……”
“纤儿等着晨浩哥哥,晨浩哥哥一定要来啊……”然后她提着裙裾,走进了那座幽深的宅院。朱红色的门下,她显得那么娇小柔弱。晨风吹起她雪白的衣衫,丝带宛如飘飞的璎珞,在她身边飞舞。
段晨浩向她挥手,微笑着目送她走进了庄园。
这座古宅幽深雅致,宛在画中。云纤儿刚刚走进庭院,院中所有的少女便单膝跪下,态度异常恭谨,齐声道:“小宫主万安。”
这园中的少女每一个都是容色清丽,韶秀可人,然而同云纤儿相比,她们却如同失去了光泽的玉石,黯然失色。
云纤儿浅浅一笑,没有一丝主人的架子,“大家快起来吧。”
为首的宫女素香提着手中刚采下来的花瓣,缓步走到云纤儿的身边,道:“小宫主,您昨夜一夜未归,冰婆婆曾派我们去雾霭森林找您,可森林之外布满了小宫主设下的结界,所以奴婢们无法进入。”
云纤儿心跳微微加速,要知道,她做所有的事都需要宫女的陪护,可昨夜她却一夜未归,若是一会冰婆婆问起,她需想好如何对答。
“放心吧,一会我会和冰婆婆解释的。”她有些忐忑地踏上了水池上的白玉长桥,那些朱阁秀户、玉树琼花在她身边匆匆掠过,微风轻拂,吹皱一池春水。
冰婆婆正坐在紫竹林下的石椅上看书,见云纤儿走来,立刻拄起了冰花杖向她走了过去,关切地问:“纤儿,你怎么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呢,婆婆真是担心死了。”
云纤儿低着头,不敢看冰婆婆的眼睛,低声道:“婆婆,我昨天在森林里玩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这是她第一次撒谎。
“不过纤儿在森林里布下了结界,没有人会去骚扰我的。就连森林里那些凶猛的野兽听了我的箫声,都变得很温顺呢。”
她之所以会设下结界,是为了保护段晨浩的安全,如果那群可怕的人再折回来,她可不敢再与他们正面交锋了,索性就把他们困在外面好了。
冰婆婆宠溺地揽她入怀,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好了好了,纤儿别自责了。放心,这件事婆婆回去是不会和你娘说的。这里不是宫里,纤儿就多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吧。”
“真的吗,谢谢婆婆。”云纤儿扬起小脸,婉丽一笑,“婆婆对纤儿真好。”
冰婆婆握着她柔软的小手,温柔地说:“喜爱以后可不许一夜不归了,婆婆真的是很担心,偏偏你设的结界婆婆又进不去。外面的世界人心险恶,婆婆总是要陪在你身边才放心的。”
她们在竹下的石椅上坐了下来,云纤儿双手伏在雕刻着紫薇花图案的石桌上,笑吟吟地说:“婆婆,纤儿已经长大了,为什么您总是把纤儿当成小孩子呢?
老妇抚摸着女孩的长发,爱怜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道:“在婆婆眼里,纤儿永远只是个小孩子,纤儿这么天真善良,就像永远也长不大一样。”
她的声音顿了顿,因为女孩已经伏在石桌上睡着了。日光透过头顶的竹叶轻轻洒在她黑玉般的长发上,流雪飞霜般滑落,映得她雪白的肌肤透明如水晶。
竹叶簌簌飘落,纷飞旋舞如绿色的精灵。荡漾的日光中,酣睡的女孩仿佛只是一个太阳光和水蒸气邂逅而产生的幻影,纤长的睫毛在她的脸颊上投下了薄薄的扇形阴影。
望着这个雪一般洁白的孩子,老妇悲凉地叹了口气,继续自语:“纤儿,你可知刹那芳华昨晚已经凋谢了。司花女使蕊如透过花镜占卜,才发现那朵花昨晚已经被人摘走了。那可是普天下仅剩的一朵刹那芳华啊,也是你的……要再待花开还要六十年,你如何能等到那个时候?宫主费尽心思却是功亏一篑,婆婆的心也碎了。没有了那朵花,你的病要怎么办啊。纤儿,婆婆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帮助你啊……你是一个这么好的孩子,上天为什么对你这么不公平!纤儿……我的好孩子……”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老妇趁着女孩熟睡之际说了许多。她苍老的脸上已是泪水纵横,然而注视着女孩的眼光却是慈爱而温柔的。
幽雅的楼阁之中,一张巨大的白老虎皮平铺在九龙弄珠椅上,洁白的皮毛映衬着漆黑的斑纹,看上去威严而醒目。
日光稀疏,露霭微落,长椅旁的桌案上却开着一株洁白的木槿花。冷寒碧侧卧在长椅之上,束发披散,墨衣微敞,轻轻嗅着木槿花淡雅芬芳的气息。
他手中握着一尊紫光流溢的琉璃盏,杯中珍珠红、琥珀浓,但他却并不饮。曚昽的日光将他凛冽俊逸的容貌点染出些许柔和,让他看上去不再如暗夜的王者,恣意张扬他足以震天撼地的杀意。
许久,他才抬起头,浅声问道:“老师,凭你的武功,我真的很好奇,世间还有何人能从你的手里逃脱。“
鬼僧沉吟片刻,然后探开手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朵蓝田暖玉雕刻而成的白色蔷薇,花瓣层层舒展,宛若云卷云舒,皓白无暇,澹荡生光。花心之中包裹着一枚粉色的娇蕊,宛如美人眉间的一点丹蔻。
冷寒碧一向冷静的脸上也不禁乍现惊异之情,道:“雪薇花?老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僧将自己在丛林之中的遭遇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冷寒碧一听,道:“雪薇花是雪薇宫主所有之物,可令天下群雄俯首称臣,若有违者,必无善终。听老师说来,那女孩的武功竟在老师之上,想来她是和雪薇宫有所牵连。真没想到,连沉寂多年的雪薇宫都重现江湖,看来杭州城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鬼僧道:“公子,雪薇宫的力量远非这世间任何一个其他门派可比,若今后我们再遇上她们,是否应……”
冷寒碧道:“雪薇宫虽然厉害,但我阴世魔罗又怎会怕了她们?老师,别忘了我们这次来杭州的目的。和那两个人的合作还是其次,最主要的任务却不容有失。”
鬼僧道:“公子有何计划?”
冷寒碧道:“本公子早已想妥一切,所以无论这期间发生什么样的变故,我们也不可以松懈分毫。老师,不知鬼降驯得如何?”
鬼僧道:“一切还算顺利,若不出意外,花灯节那天鬼降就会彻底苏醒。”
冷寒碧淡淡一笑,“好,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尸毒之策我们暂且不必挂心,把这个烂摊子丢给那两个始作俑者便是。我们只需专心做好我们的事即可。”
鬼僧称是,然后退出了房间。
琉璃盏中酒色返照,隐约可见他那双深沉如海的眸子。
冷寒碧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窗外风斜柳细,帘卷落花如雪。他的心神不觉为之一荡。他再次将视线投向了对面的庄园,那个神秘的阵法似乎还未开启,那团茂盛的桃花此刻已无法遮住他的视线,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园中的景象。
然而只是一眼,他便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
园中芳草葳蕤,溪池清澈,玉台瑶阶富丽堂皇,桃花飘落,翩翩旋舞。云纤儿坐在秋千架上,轻盈摇荡。
无尽桃花纷纷飘零,正想沾染她洁白的衣裙,却仿佛在她身上重获生命,一刹那间,开得娇红异常,宛如夭桃盛开于皓雪之上,美丽不可方物。
缠满绿色萝叶的秋千一摇一荡,云纤儿也随之起起落落,如同一只翩跹起舞的白色蝴蝶。
冷寒碧出神地望着院落中荡秋千的女孩,一时间,他身上冰冷肃杀的气息全部消失,他的眼中,只有女孩娇小的身影。
冷寒碧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情。
院中的雪衣女孩好像一道圣洁的白光,照亮了他原本漆黑幽深的眼眸。这光芒是如此夺目,如此耀眼,却同时也如此温和,如此可亲。
她的那一抹淡淡的微笑,温存的眼神,就在这个不经意的刹那,将他生命中那最沉郁的黑暗打开一线,让他看见了,自己心里曾经拥有过的同样温暖的光芒。
“是她吗……”冷寒碧喃喃自语,“那晚吹箫的人,是她吗……”
他忽然觉得,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孩,虽然生在这个世上,然而她的心,却是活在尘世之外。就像一个流连花间的小仙女,不小心打了个盹,从白云的梯子上滑落下来,伏在花蕊之中沉沉地睡去。当她再睁开眼睛,却发现回家的们已然紧闭,于是只能沿着清冷月光拧成的秋千索,永远迷惘而天真地望着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