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君道:“小浩,芷涵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一个该死的父亲,世上每个人都有资格骂我。是我对不起睆儿,这个错误,是我一生都不会弥补的。如果上天有什么报应,尽管冲着我来就是,我只希望睆儿能够平平安安,不要再痛苦下去。”银色的月光寂寂垂落,照得他须发皆白,仿佛一夜之间形容枯槁,变得苍老颓废。
段晨浩从小就知道,师父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件事,他常常会看到师父一个人喝闷酒,他上前去问,师父却对他淡淡一笑,然后就沉默下去。但他看得出来,师父笑得勉强,笑得苦涩,和平时那个豪迈无匹的师父简直判若两人。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师父心中藏着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忏悔和自责,日夜折磨着他的灵魂。
一时间,他们都沉默了,所有的悲伤如同被时空凝固,仿佛一伸手就可触碰。
忽然,蓝夜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焦急地道:“不好了,璟睆姑娘留书离开了。”
钟山君一惊,拿过他手里的信,展开一看,雪白的信纸上只有一行简单娟秀的字迹——我走了,请忘记我。还有告诉他,我一生一世都会恨他。
钟山君的手一抖,信纸如同一片负荷了太多尘埃的雪,颤抖着落在了地上。他眉峰紧缩,双目中血丝尽显,高如山岳的身躯猛然颤抖,仿佛突然塌陷一般,然后变得单薄。
看见师父这样,段晨浩心紧抽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师父的痛苦。一想到师父和璟睆有父女变成了形同陌路的陌生人,一种无言的悲凉就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蓝夜蹲下,拾起那封信,将它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揣进自己的怀中。“我一定要找到璟睆姑娘。”然后他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当他赶到西湖的时候,果然看见月色下那一抹灿若玫瑰的丽影。漫天的夜雾在此时忽然被划开一线,一缕极为空濛的月光投照下来,落在了她的绯衣之上。
湖水,静如夜空中初生的新月,清澈而廖漠,薄薄的水雾如绢如绸,垂拂缭绕,衬得整个湖面亦幻亦真。蓝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冷冽的空气灌入了自己的肺里,让他镇定许多。
湖岸旁边舶着一叶扁舟,宛如水上一点翠萍,随波飘摇。
蓝夜记得第一次和璟睆单独相遇,也是在这个地方,当时的他被僵尸袭击,还是璟睆出手救了他。一切是如此奇异,在离别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回到了起点。
月光照在蓝夜的蓝衣,漾出万点淡蓝色的流光,他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方从遥远的魏晋年代漫步而回。只是不同于那些君子骚客那般闲适信步,他的脚步,却是急促的。
璟睆站在岸边,看着他一步步走来,不动声色。
蓝夜在她身前站定,沉默不语,然而他的眼光,却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忽然,他伸出双臂,猝不及防地抱住了璟睆,“璟睆姑娘,我喜欢你。”
璟睆娇躯微微一颤,满湖的月光顿时银白如雪,几乎晃花了她的眼睛。她依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并没有推开他。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深情的拥抱,她感觉其实他并不是看上去那样文弱,他的肩膀很宽阔,给她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他的气息纯净淡然,宛如破晓时分草尖上凝结的第一滴风露,带着一种源自自然的天真与淳朴。
蓝夜搂得她很紧,仿佛一不经意,她就会变成一缕月光,一片薄雾,从自己的身边消失。
“我求求你,不要再让自己痛苦漂泊了,留下来,让我为你疗伤。我不想你走,不想你再痛苦,如果我此刻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我喜欢你,不想你离开我。”
“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太唐突,可是我不想遗憾终生,我喜欢你,希望你能了解。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不在乎被你拒绝,我想要的,只是你可以快乐。”
一口气说完,蓝夜松开了璟睆,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不敢再注视她的眼睛,只是涩声道:“璟睆姑娘,对不起,是在下莽撞了。可是我句句肺腑,字字真心,绝无半句谎言。”
璟睆脸色温和,并无愤怒之色,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仿佛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他心里的全部情感。
良久,她盈盈一笑,仿佛冰雪化开,露出了深埋其中的花蕾。她的笑是如此珍贵,仿佛一现即凋的昙花,让蓝夜想要将其铭刻在心中,永远珍藏。
“谢谢你,让我感受到了被人疼爱的滋味。”她的声音也如同冰泉融化,变做万淙流水,柔柔流淌过他的耳畔。
蓝夜轻声喃喃:“璟睆……”
“我走,并不是要逃避,只因为有一些事情还没有想明白。其实你的心里也有一些事情需要仔细确定,方可明白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待你想明白了,我自然会回来。”
蓝夜心中闪过一丝怅然,他并不明白璟睆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待他回过神来,却发现璟睆已经凌于湖面之上,她脚下的扁舟渐行渐远。
月落西湖,静如沉壁,璟睆的扁舟涉水而过,驶入湖心,搅碎了月亮在湖面上的倒影,一如她平静已久的心,被突如其来的爱搅乱。
蓝夜大声喊道:“璟睆姑娘,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一直一直,直到你回来。”
他的喊声渐渐变得微弱,直至那一抹蔷薇般的身影融入了氤氲的夜雾之中。
远处的山水已经无法看清,望着空荡荡的湖面,蓝夜只觉得心中一丝怅然,呆呆地站立了良久。
露华在地,明月在天。低吟的晚风,淙淙的流水似乎都停止了唱和,仿佛不忍打破这个痴情的蓝衣少年的沉默。
四月末的原野,郊外踏青的游人不断,红男绿女,挽袖春风,都是旖旎的春光。陌上杏花盛开,一阵风过,便如雨般洒落无数花瓣。
今日是花灯节,杭州城中处处都挂着漂亮的花灯。一盏盏精致可爱的花灯在春风中缓缓转动,宛如仙女飘荡的裙摆。
曲院风荷中,湖水波光粼粼,美丽的芙蓉莹莹带水,交叠开放,清荷坠露,依风摇曳,楚楚动人。
秋千架上,一群出游的女子在嘻嘻哈哈,中间穿着黄色百蝶穿花长裙正在荡秋千的凌芷涵在少女们的歌声中微微使力,一边唱歌,一边脚下适时一蹬,如飞一般轻盈。
雪海书院放假,同学们都来了杭州探望凌芷涵,正逢城里热闹的花灯节,她们自然一起出来游玩踏青。本来凌芷涵想要叫上段晨浩,可他却推脱了。虽然她有点失望,可看到许久不见的同学们,那点不快也就被喜悦所掩盖了。
在众少女的喝彩中,凌芷涵微微一笑,裙裾如风,越荡越高,如同一道彩虹。这时,只见秋千已荡得几乎和地面齐平,直直没入对面的桃林中。在一刹那,秋千架上的凌芷涵微微向前探首,编贝似的牙齿一咬,便从那一树开得火也似的碧桃中咬下了一枝繁花来。
忽然,她看见了自己对面的不远处,也有一个白衣女孩在荡秋千,却正是云纤儿。温暖的阳光里,她美丽得仿若仙子,纯真的笑容显得那样美好。
然而吸引凌芷涵的目光的却不是云纤儿,而是秋千架旁那个拍手欢笑的少年,不是段晨浩又是谁?
凌芷涵一撅嘴,那枝碧桃就从她唇间掉落,她在心里生气地嘀咕,“岂有此理,今天早上叫他陪我玩,他不肯,原来是要陪她,哼,真是太不把本小姐放在眼里了。”
然而当她再次看到云纤儿的时候,原本凌厉的目光不觉变得柔和起来。她不得不承认,云纤儿的确很美,是一个乖巧灵秀的女孩子,她的光彩,足以令百花凋零。
云纤儿在秋千上越荡越高,她的笑也越来越美。“晨浩哥哥,好好玩啊,呵呵……”她向地面上的少年快乐地呼喊。
段晨浩斜倚在秋千架子上,口中衔着一根嫩绿的草棍,望着云纤儿满足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好开心。
前来围观的少男少女越来越多,他们痴痴地望着那个宛如天外飞仙般的女孩子,男子被她的美丽深深吸引,女子则对她投去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渐渐的,云纤儿的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她从未见过人多的场面,如今自己的身边围了这么多人,她感觉很不习惯。
秋千越摆越慢,最后她从上面跳了下来。
段晨浩笑容温和地说:“纤儿,怎么不玩了呢?”
云纤儿拉着段晨浩的袖子,很小声地说:“晨浩哥哥,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纤儿看呢?”
段晨浩明白了,运来她是不习惯这种人多的场合,这也难怪,她从小生活在仙境之中,侣百花而友芳草,自然是不会习惯这样热闹的场面。
他笑道:“因为纤儿你很可爱啊,这些人都非常喜欢你。”
云纤儿听到段晨浩夸奖自己,很开心地笑了,“可是纤儿不希望被别人喜欢,纤儿只希望被晨浩哥哥喜欢。”
段晨浩道:“晨浩哥哥当然喜欢纤儿了,好了,玩了这么久,纤儿你应该饿了,晨浩哥哥带你去吃饭。”
杭州城最大的酒楼烟雨风楼里,许多江湖人士在其中呼朋引友,推杯换盏。说来也怪,杭州城内最近来了特别多有名望的江湖中人。
比如夜雨师太就是其一,此外还有岭南汤家人称“铁鹰神爪”的汤炎、净尘剑宗的“苍穹一剑”许若松前辈、昆仑派的宁氏夫妇、黄山派的丘断刀、镜湖剑派的秦雨平、铁剑门的木仙道人、青城派的任万海、天音寺的觉法大师……
不光武林前辈级的大人物悉数到来,就连近几年崛起的武林新宿也大有人在,比如汤炎的儿子汤幕云、许若松的首徒“雪崖剑主”上官敛枫、冰海神殿的年轻掌门柳俊棠、轻渺仙山谢姿仙,当然楼飞也是其中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