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华心中一沉,他没有介意她对自己称呼的改变,他的预感很不好,果然,方亚嫣继续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安排那个女人回到显明身边照顾他,她有多么危险,你也是知道的,显明这一身伤还不就是因她而起。今晚,她也在显明房间里,而且还把房门反锁。如果不是阿杰反应迅速,我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活着的显明!”
龙少华冷冷地看着这个女人,他知道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简单的揭穿并不是她的目的。
“呵呵,其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一定会说,那个女人如果要对显明不利的话,早就下手了,她日夜贴身照顾显明,杀他一千次也完全可能,根本不需如此大费周章。”
“我也承认,这位‘司徒小姐’的护理技术的确是一流的,在她的照顾下,显明的身体大有起色,医生说,照这样下去,他的意识很快就会恢复,这都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事情。但是她毕竟——”
龙少华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头,简洁的说道:“明天的董事会上,我们会同意方小姐暂时代替程显明的职务,负责在程显明患病期间,代理程氏集团一切事由。我想,你是程家未来的媳妇,程伯父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
方亚嫣莞尔,轻声道:“少华你真是性急,‘司徒小姐’的事情我还没有说完呢,我对她做的一切也很满意,既然集团这边需要我全心打理,显明这边我肯定靠不上去,非常需要‘司徒小姐’的服务,我希望以后还能够有‘司徒小姐’照顾显明,直到他康复为止。”
龙少华压抑着内心的嫌恶,掉头离去。
他已经跟显明的主治医生沟通过,医生认为现在的治疗非常积极有效,这里面的功劳绝对是和唐子怡有很大的关系,所以,他不敢让唐子怡离开,万一因为这样的疏忽,导致显明的病情恶化怎么办,所有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这些天唐子怡的付出,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方亚嫣所谓的“威胁论”完全是无的放矢,凭空捏造。
既然,她喜欢的是那个位置,那就让她坐好了。
现在,没有什么比他朋友的命更重要的事情。
这个男人的房间实在不是一般的大,就连他的衣橱也大得惊人,打开落地的柜门,就好像进入了衣服的房间,西装住在东间,衬衣住在西间,一层又一层的拉门,还有迷你试衣间。
唐子怡很快在这个迷宫里转的晕头转向,她不太明白这样一个男人到底需要多少套衣服,在她看来,这个足足有几十平方米的大型衣橱只要清理一下,供一家三口在里面居住也绰绰有余。里面盛放的衣服就算每天一套,这个男人这辈子也穿不完,据说,经常都会有人前来定期更换,添加最新的流行款式供他挑选。
不过,那是以前的规矩,现在自然没有必要。唐子怡只是想给他找一套合体的睡衣换上。每次进来找衣服,她都会迷路。
她想往外走,她记得拉开这道门应该是通往西服间,然后就会出去,结果,她进到了一间更小的衣服间,这里不像是放衣服的地方。是一排铁质的柜子,很奇怪的布局,倒像是存放重要物品的保险箱。
唐子怡无意探查别人的隐私,匆匆扫了一眼,就要离开,但是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安置在柜门外面的一张奇怪的面具吸引住了,不由得走了过去。
那是一张黑色的铁质面具,她情不自禁把它摘了下来,搁在手里沉甸甸的。它的外形有些像一只张开翅膀翱翔天空的苍鹰,恰好可以遮住鼻子以上的部分,只有嘴巴和下颌露在外面。当唐子怡的手指碰触到冰凉的表面,心里忽然泛起一些奇怪的感觉。
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中间夹杂着难言的恐惧……她敢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东西,也从来没有见过程显明佩戴过这东西,但是,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的头忽然毫无征兆的剧痛起来,仿佛有什么在撕裂她的思想,像一颗多年前种下的种子,今天被一丝阳光透进深深埋藏的土壤里,骤然焕发生机,奋力抵抗泥土尘封带来的生命之痛。
一些破碎的画面迅速从脑海中划过,刺激她的灵魂,却不连贯。
雨夜灯光昏暗的街道,快速行驶的机车,戴着头盔的少年背影,刹车声,尖叫声,破碎声……
太混乱了,太混乱了。
还是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多年来一直在暗夜里偷偷折磨她的梦魔,忽然在莫名的唤醒,在她的脑海里狞笑着,露出凶恶的面孔。她无力抗拒,只能尽力蜷缩起身体,在角落里微微颤抖着。
颤抖着……
衣橱里的感应灯在没有声音刺激的作用下,骤然熄灭,四周陷入无限的黑暗,恐惧一下子攫住她的心灵。她急促的呼吸着,不敢动弹,就好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情,被妈妈惩罚关进不开灯的房间。
那是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恐惧,是一种失去希望的恐惧。
“司徒小姐?司徒小姐?”一个慈祥的声音在轻轻的呼唤着。
是妈妈吗?唐子怡像孩子一样狂喜起来,拼命拍打着柜门,沙哑着嗓子,叫道:“我在这里。”
柜门拉开,灯光立刻亮了起来,一双温暖的手拉起了她。
“司徒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你,你怎么啦?”
张妈的头发已经花白,她的年纪在六十岁上下,那张布满皱纹但是亲切的面孔,让人觉得又安全又温暖。让唐子怡想起家乡的母亲,于是下意识搂住她的脖子,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嘤嘤而泣。
张妈有些诧异,却没有责怪,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行啦,别哭啦,子仪小姐。”
唐子怡一愣,抬起头,尴尬地说道:“张妈,你认错人了吧?”
“唉,子仪小姐,你瞒得了别人,怎么瞒得过我呢?张妈一把年纪,是不会认错人的。”
“有谁能比你更加细心,更有耐心地照顾少爷呢?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司徒燕’,你就是子仪小姐。”
唐子怡嘿笑不止。
“子仪小姐,看到你能够这样不辞辛劳的照顾少爷,我也就放心啦。”
唐子怡觉得张妈话里有话,不安地道:“张妈——”
“张妈年纪大了,按理说,早就该回乡下去了。”张妈仿佛有些难过,“看着少爷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这里,我老太婆实在放心不下。夫人只有这样一点骨血留在世上,这也是她最大的心事。她死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儿子,心里不甘,使劲抓着我的手,可惜那时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夫人的脾气或许不太好,可是这么多年也是难为她了。嫁了一个年纪大她许多的丈夫,丈夫对她不冷不热,做女人的能不伤心吗?唉!说起来,夫人也是个命苦的女人。”
这是个比较老套的故事,出身豪富之家的丈夫,心里有着别人,娶了这样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子,即使有了孩子,也没有改变他对她们母子的冷落。
出于对婚姻的挽救,挣扎,哭喊,甚至是无理取闹,所有的反抗只是想换来丈夫的一丝爱意,然而婚姻的冷漠终究把她从一个活泼热情的少女变成一个深闺怨妇。
这场不幸的婚姻毁掉的不仅仅是是这个女人,还有无辜的孩子,因为不是在父亲的祝福中出生,他注定讨不到父亲的欢心。
他的性格渐渐变得乖张怪癖,处处与父亲做对。一度在大街上沉沦,化身不良少年,甚至远走他乡。直到有一天,这个孩子得到消息说,自己的母亲病危,匆忙赶回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
他把母亲的不幸归结到父亲的不负责任,固执的认为是父亲谋害了母亲,而做父亲的,不仅不曾解释,更是连弥补父子关系的举动都没有,反而在妻子过世不久,就亟不可待地把自己喜欢多年的女人带回了家。
“五年来,少爷一直以为是老爷害了夫人,其实,老爷再怎么心狠也不至于如此。不过那天早上,他们不知为了什么事情正在吵架,我在楼下做饭,隐约听见他们的争吵声……”
“后来猛然听到夫人的惊叫,我跑出来看的时候,夫人已经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老爷站在二楼的顶端,一脸惊慌。”
“当时老爷站在最顶端的一层台阶,似乎被这景象惊住了,后来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跑下楼,叫管家打电话叫救护车……老爷说夫人自己下楼梯,忽然栽倒在地,他在后面拉了一把,却没能抓住。医生也说,夫人是突发心脏病,夫人的心脏一直不太好。”
“少爷回来以后,跟老爷大吵一架,他们是在老爷的书房里吵架,声音很大,偶尔传出几句,大概就是少爷觉得夫人的不幸跟老爷有关。后来少爷就搬出了老宅子,我也就跟着过来了。”
张妈拉着她的手,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说起这些往事。
“张妈,好好说起这些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很担心显明的病情?放心吧,医生说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我知道,好人有好报,少爷其实没做过什么坏事,况且他的妈妈一定会保佑他的。有你在他身边照顾他,我很放心。待会,我就要收拾一下,准备回老家了。”
唐子怡大吃一惊,几乎是跳了起来,“为什么呀?谁要赶你走?”
张妈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有人赶张妈走,张妈是年纪大了,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在这里也是白吃人家的饭。”
张妈不愿意说,唐子怡也能猜到大致的缘由,目前这个别墅里最有说话权的,就是方亚嫣,张妈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这位老妈妈一向和蔼可亲,唐子怡与她相处有过一段时间,不禁替她难过起来。
两个人握着手,看着躺在床上那个毫无知觉的男人,心里面升起的是同一个念头:显明,快点醒过来吧。
为了帮助病人的恢复,医生建议要经常带病人到户外活动,最好是去他比较熟悉的地方,可以有利于病人的苏醒。
于是,唐子怡用轮椅推着程显明来到游乐场的绿草地,因为她记得,以前程显明曾说过,他也很喜欢这里,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所以,她相信这里有他儿时的气息,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因为每个人都对童年的记忆有着莫名的亲切感。
我们生命由始至终都脱离不了童年的印记,儿童时代对世界的印象会影响一辈子。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已经是秋天的末期,但是寒冷并没有真正降临,阳光笼罩着这片毫无遮拦的绿茵地上,温暖的让人一心想变成昏昏欲睡的猫,倦怠感令人恨不得立刻睡去。
“从前,在一个城堡里,住着一位美丽的公主。”
天真童稚的声音自然非唐小西莫属,她非要跟了来,说是要讲故事给爹地听。唐子怡环视游乐场,这里算是一个休息区,天气转冷,来游玩的孩子很少,草坪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不远处有几个大汉来来回回闲逛着,那是负责安全保卫的程家保镖,现在游客稀少,这里视线开阔,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唐子怡看了一眼躺靠在轮椅上的程显明,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双颊在太阳光的温暖下泛出一丝病态的红润,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曾经迷住无数女人的眸子,如今紧紧闭合着,两排紧密的睫毛忠实的守卫着心灵窗口,连抖动也不曾有过一点。
唐子怡叹了口气,她并没有气馁,她并不相信奇迹,她一直坚信他的苏醒是迟早的事情,而不是仅仅依靠上帝垂青的幸运才会办到。对此,她有足够的耐心和信心。
“小西,在这里好好陪着爹地,我去一趟洗手间。”
“哦,妈——司徒阿姨你去吧。”
唐子怡对她做了个开枪的姿势,唐小西顽皮地吐了吐舌头,刚才差点把“妈妈”两个字叫了出来,好险啊,幸亏附近没有别人,那些保镖隔得很远,听不到她们的对话。
唐小西低下头继续专心给爹地讲故事,她坚信只要坚持每天给爹地讲故事,而且每天亲吻他的额头,巫婆的魔咒就会去除,她伟大,英俊,神气的好爹地就会从睡梦中醒来。
“公主不停地亲吻王子的额头,可是王子并没有醒来,公主忍不住哭了,难道是因为在念咒语的时候,没有全心全意想着他吗?只不过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刹那,她想了一下自己的爸爸妈妈,难道这也有罪吗?”
唐小西合上书本,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起来:“难道问题出在这里吗?因为我没有念动咒语吗?”
头顶飘来一片阴影,遮住了温暖的阳光,唐小西顿时感觉到一股寒意,她纳闷地仰起小脸,蔚蓝的天空哪有什么云彩啊。
咦!怎么有位头发雪白的老爷爷,他从哪里变出来的啊,该不会是来告诉她咒语的吧,唐小西充满古怪念头的小脑袋瓜子里,立刻释放出这些稀奇古怪的信息。
她眉开眼笑冲着陌生的来访者表达自己的热情。
老人没有理睬她,伸出苍老的满是皱纹的大手,轻轻地抚摸着程显明的脸,不知是年纪大的缘故,还是因为激动,他的手竟然微微颤抖着,难以自持。嘴唇蠕动,似乎要说什么,终究没能说出口。
唐小西难以压抑自己强大的好奇心,问道:“爷爷,您在念咒语吗?”
老人一愣,缓缓将目光移动到身边这个孩子的脸上,他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表情威严,面孔虽然苍老,眼睛依然如鹰一般锐利,看着孩子的时候,那一丝难得一见的悲悯之情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是秋日般的肃冷。
“爷爷,是不是在念能让爹地醒过来的咒语,您教给西西好不好?”
唐小西毫不畏惧他的目光,固执而顽强地拉扯着他的衣角,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恳求的含意。这种诚挚的恳求,就算是石头人看到了,也难免心动。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尽量和善的问道。
“我叫唐小西,你可以叫我西西。这是我爹地,我爹地很疼我的。我爹地睡着了,我每天都有讲故事给我爹地听,我还亲他的额头,可是爹地太懒了,就是不肯醒。”
老人摸了摸她的头顶,“西西……是个女儿呵。那时候,我也想有个女儿,可惜啊,没有那个福气。”
唐小西脸上能够露出可爱的笑容,向老人招招手,示意他低下身子,而她则翘起脚尖,用胖嘟嘟的小手拢成喇叭形找在小嘴上,一脸的神秘。
老人被她的神情打动,紧缩的眉头轻轻舒展,露出一丝笑容,他慢慢蹲下身体,让耳朵靠近那张小嘴。
唐小西嘀嘀咕咕说了起来,老人不住的点着头,说完了,唐小西满脸期待的看着老人,老人又附在她的小耳朵上轻轻说了几句,这次轮到唐小西不停地点头。
这一老一小,表情都很郑重,好像在进行一场正式的谈判。末了,唐小西伸出小拇手指头,严肃的说:“爷爷,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不会跟别人说起你来过的事情,包括爹地和妈妈。但你也要答应过一件事情,你要保证爹地一定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