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怡充耳不闻,忽然,她的撬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铁架有些松动,开始摇晃。唐子怡大喜,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往下压撬棍,程显明也看到了希望,跟着一起用力。
终于,经过两人齐心协力的一番努力,铁架子总算被撑开了一处稍微大些的缝隙,程显明趁机挤了出来,幸好他只是被压在一个铁架子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空隙里,身子除了点刮伤并无大碍。
他们俩急忙从窗口逃脱,前脚刚刚离开那里,后脚整间屋子发出“轰隆“一声闷响,完全坍塌了。
两人心有余悸仰面躺在雪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两人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生死逃亡,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都有获得重生的感悟。
程显明翻了个身,把唐子怡紧紧搂在怀里,用下巴颏摩擦着她的头顶。
“西西!”依偎在安全的港湾,忽然记起这件最重要的事情。“她还在山上,我们的去救她。”
“别慌,西西在我家里,她很安全。西西很聪明的,她知道情况不对劲,就给我打了电话,可惜我赶到的时候,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已经把你带走了。我调动所有的力量搜查你的下落,总算来得及时。不然就算把那些人千刀万剐也不能泄恨。”
“你怎么自己来了?为什么不叫人帮忙?”
“我把所有人都派了下去,我自己也开着车子在路上打听你的消息,后来龙少华查到那个孩子的车牌号码,告诉了我,我在路上查到线索就直接过来了,没来得及通知其他人。况且几个小毛孩子犯不着兴师动众。”
“你把他们都杀了?!”
他忍不住笑了,“难道他们不该死吗?”
“他们是该死,可是不应该由你来判决。”
“呵呵。在你的眼里,我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吗?他们的命太贱,杀他们我嫌脏了我的手。我只是暂时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而已。不过突然起了火,我也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命逃出去。”
“子怡。”程显明喊了一声,怀里的女人有些昏迷的前兆,慢慢合拢了眼皮。
程显明勉强站了起来,抱着她的身体,一边焦急的呼唤着她的名字。
“子怡,子怡。”
“我有点困,你让我睡一会儿。”唐子怡虚弱地回答着。
“不准睡!”一边严厉的警告着,一边摩擦她的身体,希望可以刺激她的求生欲望,在这种情况下,昏迷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放下她。”空气里骤然一个艰涩的声音。
“司马飞扬,你来得有点晚。”程显明不禁皱起眉头,暗暗警惕。
“是有点晚,可是还来得及,来得及拆穿你的骗局。”
“你想说什么?”
“你先放开子怡,你以为你的行为骗得过她,也能骗过我吗?”
程显明冷笑不语,唐子怡听到这番话,似乎清醒了一点,勉强抬起头对司马飞扬说道:“阿东哥,你误会了,显明是来救我的。”
“他是来救你的,不错,这不过是他自编自演的一场英雄救美的戏。你知道吗?挟持你的男孩是谁?他父亲就是被程显明收买的内鬼,程显明指使人暗害了你的父亲,然后让他父亲‘拖鞋哥’在警察面前污蔑我是凶手,这一切都是程显明导演的戏。现在,他又故伎重施,让内鬼的儿子出面绑架你,由他出面解救,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空气一下凝住了,在唐子怡的坚持下,程显明不得不松开他的手臂,她的身体摇晃不已,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在地上。
“这是真的吗?”
不求共白头,只求同赴死。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戏,一场梦,一场空。到头来,他们俩谁都没死,还活着,活着就要面对。那一瞬间,程显明竟然突发奇想,如果刚才他们俩没有从火海里逃出来呢?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每一步远离都是割在自己心头的伤痕,那是一种看不见的鞭笞,比刚才毫无反抗地任由大汉殴打痛苦一百倍。
有的时候,肉体可见的伤痕反倒是一种解脱。
“你不相信我?”程显明在她的背后质问。“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事实,你根本就不会选择相信我是吗?”
唐子怡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司马飞扬的右手一直垂着,这是他动手之前的标志。但是,此时这只手现在被一只小手拉住了。
“算了,阿东哥,我们走吧。”
“西西怎么办?西西还在他手里。”
“他不会为难西西的,我太累了,我想休息。”
唐子怡身形一晃,司马飞扬心疼的抱住她虚弱到极点的身体,低声道:“好,我们回去。程显明,我们之间的帐总有一天会算得清清楚楚。”
程显明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威胁,只是愣在原地,那一刻,满身上下所有的伤痛加在一起也抵不了心伤。
车子里的空气沉闷到了极点。
司马飞扬把车子开得飞快,车子里的空调有些燥热,获得热量补充的唐子怡体力得到少许恢复,坐在后面的车厢里,侧脸看着窗外的景象。外面一片漆黑,除了被北风吹散的雪花偶尔拍打着玻璃窗以外,其他的景象只是黑乎乎的一片连着一片。
这里是郊外的环城公路,有寂静的原野,夜深而沉睡的村庄,城市在与之呼应的另一面,遥远的点点灯光,仍然是喧哗而热闹,展现着与白天完全不同的活力。
唐子怡喜欢这时的安静,她从小就在这种安静的夜里生活,一直生活了十八年,她已经习惯了。有的人恋旧,就算离开那个环境依然也会怀念,如果重新回去,心态平稳仍然可以享受那种生活;有的人却喜欢创新,会很容易爱上新环境,爱上灯红酒绿,爱上金钱和权力。一旦被这些东西诱惑,那么就再也不会适应过去的安宁,如果就一切回到过去,他就会陷入痛苦。
唐子怡陷入沉思中,司马飞扬轻声的话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薇儿,在想什么?”
她疲倦的笑了,“我只是有点想家乡了。”
“我们过几天再回去一趟?”
“不用了,你很忙,我想和西西回去一趟,这次我想多住几天。”
车子里再次陷入那种沉闷的寂静中,但是很快司马飞扬就说道:“薇儿,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空气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为什么你会这样以为?”
“薇儿你变了!”
“是这个世界在变。”
“你在逃避我的问题。”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问他,想知道什么,他们之间的隔阂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吗?他们之前曾经的默契呢?司马飞扬感到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有了,确切的说,是自从在这座城市里,再次遇到他的小薇儿开始,一直就存在的。
以前的他们不会问彼此“什么”和“为什么”。
“你根本就不想杀他对不对?”
“杀谁?”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刚才你其实是故意挡住我的视线,甚至还故意握着我的手,你不希望我杀死他对吧?”
唐子怡愣了一下,抿起嘴唇,严肃的说道:“我不想杀任何人。那个少年为什么要杀我你知道吗?因为他觉得是我杀了他的父亲,害得他母亲住进医院生死不明,是我害的他家破人亡无处可归,是我把他逼得走投无路,像条疯狗一样,逮着谁就想咬谁两口。所以,我不想再杀任何人了——虽然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可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坐在这个位置,顶着这个虚名,说没杀人,谁也不肯信我。”
她忽然很烦躁,轻轻的说:“阿东哥,我心里很乱,所以我想离开这里。”
“你是在怪我吗?”
“不是,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司马飞扬沉默了片刻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最近社团的事情太多,我忽略你了。过几天,等事情忙完了,我带你和西西回家乡多住一段时间,你的身子一直很弱,需要好好的调养。”
唐子怡不置可否。
车子不知不觉间驶入繁华的市区。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是为西西设定的“喜羊羊和灰太狼”的主题曲,这是小西的手机打来的。
“喂,你好,我是红太狼妈妈,喜羊羊宝宝这个时候应该回家睡觉啦。”声音温柔。
对面的声音很明显是在撒娇耍赖,“妈妈,今晚喜羊羊宝宝可不可以住在灰太狼爹地家里啊,爹地很可怜的,头被打破了,流了好多血,阿杰叔叔给爹地包扎用了很多绷带。我留在这里陪他好不好,爹地说,只要我给他吹吹,他就不会痛了。我还要给爹地讲故事,不然爹地又会向上一次那样睡着了不肯醒过来。”
心里想被什么扎了一下,很轻也很痛,刻骨铭心,那一刻潮湿的感觉如海浪般涌向眼角,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努力露出微笑。
“我没事,你不要听她乱说。”熟悉的声音不肯放过她,“喂,子怡,你在听吗?”
手机两端陷入沉默。
“我叫阿杰送西西回家。”
“今晚让西西住在你家吧。”
两人同时开始讲话,又同时嘎然而止,气氛越来越暧昧,两个人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唐子怡犹豫着开了口:“今晚路滑不好走,明天再把西西送过来吧。西西晚上睡觉前要喝牛奶,记得提前一个小时给她喝,最晚九点以前要上床,上床之前提醒她去厕所。不要给她吃太多的糖和饼干。”
“还有,要让她自己睡觉,不要陪她。她自己可以独自睡的,不要惯坏她。”
“那个,医生说,现在她可以不用坐轮椅了。”
又有了几秒钟的空档沉默。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西西妈。”温柔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
“没有了。”她觉得有点尴尬,补充道,“我挂了。”
逃避什么似的飞快摁下挂机键。
“嘟嘟嘟”,一连串的忙音响起的时候,那个男人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
旁边的小孩仰着脸紧张地盯着他,“爹地,妈妈答应了吗?”
缓缓点了点头,脸上化开最温柔的微笑,抱起心爱的宝贝。
“今晚爹地陪你睡觉吧。”
“妈妈说我长大了,要学着自己睡觉。”说得一本正经,眼睛里却分明满是渴望。
“这样子啊。”
他狡猾地观察着孩子眼睛里无处藏匿的失望,故意慢吞吞地说道:“那西西就来陪爹地睡觉吧。”
小孩子并没有想明白这之间的差别,立刻兴奋的点了点头。
“嗯,爹地你怕黑吗?”
“不怕。”
“爹地你怕橱柜里有怪物吗?”
“不怕。”
“爹地你怕床底下和窗帘后面有怪物吗?”
“爹地什么都不怕。”程显明有点小小的得意,被女人崇拜永远是男人的死穴——即使对方只是个小女孩罢了。
“爹地你什么都不怕,为什么睡觉要人来陪呢?”
“这个——爹地是喜欢西西所以才要西西陪啊。”
“爹地也喜欢妈妈吗?”
这个问题有点深刻。
“爹地以前总是要妈妈陪的。”
这个实在太深刻了,有限制级内容的嫌疑,程显明觉得脸膛有些发热,瞠目结舌,难以招架。
“爹地前些日子从医院回来,老是睡啊睡啊,妈妈就陪着爹地,一分钟也不陪西西玩。妈妈说,爹地需要妈妈陪,非常需要,那是不是就说明,爹地非常喜欢妈妈呢?”
原来是说这个啊,程显明认真的想了想,没有否认。
“那爹地既然非常喜欢妈妈,为什么爹地不跟妈妈结婚呢?”
小魔女的招式永远是稀奇古怪花样百出,他永远也无法招架。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你喜欢爹地和妈妈结婚吗?”
这个问题对小孩子来说,同样是无法理解的稀奇古怪,她眨了眨眼睛,一副懵懂的样子。
“如果爹地和妈妈在一起,那以后爹地就是你真正的爹地了。”
“你现在就是我爹地了。”
程显明忽然觉得一种很深的幸福感袭击了他的心脏,令心脏的跳动至少提高了百分之十以上的速度,这种幸福感萦绕着他的身体,他不想解释的太多,毕竟一个小孩子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
既然,她说“你现在就是我爹地了”,那就这样子吧,挺好的。
结婚这件事情虽然不容易办到,但是他相信,在他程显明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做不到”三个字。
“你爱我吗?”
这个藏了很久的问题终于被问了出来,司马飞扬的心空荡荡的,原来他的心这么小,或者说,这个问题这么大,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灵。所以当问题被问出来的时候,他才会有这么空的感觉,空的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迫切地需要知道答案,只有一个合适的答案才能填补他的空虚,可是,他又害怕,如果对方给出的是,不是那个合适的的答案呢,如果是否定的答案呢,那他那什么来填补?
沉默,回答他的又是沉默,他们之间越来越多的时候是用来沉默的。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回答。
如果是五年前的薇儿,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的,我爱你。”可是那个时候,他不肯问。她的答案早就准备好了,可是他不肯问,也是不敢问,他害怕,如果对方反问这个问题,而他又该怎么回答。
那个时候的他,同样是没有答案。
时空轮转,一切都颠倒了,当他终于想好了答案的时候,而对方的答案似乎已经变了。
“我们到家了。”她答非所问。
“你爱他吗?”他锲而不舍。
唐子怡已经推开车门。
“我跟他是永远也不可能了。”淡淡的话语似乎是一种敷衍,她的脸上没有一点痕迹,既不悲伤也不开心,平淡如常。
“你能不能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五年前的那天凌晨四点一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高速路口上?”
车门轻轻关上,唐子怡似乎没有听到这个问题,径直走进大门,这个问题倒像是司马飞扬在自言自语。
“那天早上,你是不是想跟他一起离开?”
就好像是一场梦。
“明天凌晨四点,高速路口上会有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停在那里,它是来接我回家的,如果你想离开这里,过一些不一样的生活的话,就可以去那里找我,我只能等你十五分钟。”
这是五年前,她离开他的时候,听到他说的最后一番话。
五年前和五年后的他,并没有大大的变化,特别是禀性。霸道,强势,不容抗拒。
阿东哥今天晚上在车子里跟她说的每一句,她都听得很清楚,听得很明白,他想跟她要一个答案,可是,她已经没有答案了。
就好像五年前,黑暗里那个男人问她的问题一样。
“你会跟我走吗?”
别问我任何问题,因为我,也同样不知道答案。
大百货公司。
唐子怡一贯不怎么喜欢来这种地方,女人都喜欢逛街,她也不会例外。不过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有点奢华的厉害,到了近乎离谱的地步。毕竟她经历过的生活里绝大部分时间是朴素的,并不是每个女人都会适应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