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乱动,我们俩都会摔倒的。”他严厉地警告道。
警告无效。
不听警告的后果也很严重,程显明重心不稳,两人扑倒在沙地上,程显明怕伤着她,把自己的身体垫在她身下。还好沙滩柔软,两人都没受伤。
“你真是天下第一调皮的妈妈。”程显明抱怨道。
唐子怡抿起嘴唇,嘴角弯弯勾起,忍不住笑了。
“快起来,你很重的,两个人的重量,想要了为夫的命啊,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你这样说我,我偏不起来。”
愉快的声音在悬崖下这片小小的乐土上空回荡着,正午的阳光静静的笼罩着这一对幸福的人儿。
今生,有君,我之幸焉。
这天傍晚,唐子怡和女儿唐小西顺着别墅的公路散步,欣赏着群山三环的美景。这片别墅区东边临近大海,三面环山,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别墅之间的距离都很远,是A城最高档的别墅区之一。
公路远处停着一辆车子,唐小西眼睛尖,看到车子旁边蹲着一只大狗,就扯了扯妈妈的手。
“妈咪,威利,那是威利。”
挣脱了母亲的手掌,小家伙兴冲冲地跑了过去,唐子怡身体不便,只能慢慢地跟在后面。
车头立着一个男人,身躯修长,风姿如初。将近一个月未见,他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只是面色多少有些憔悴。
“阿东哥。”轻轻的招呼他。
巧笑盈盈,她的气色却是大好,似乎胖了一点,脸颊添了几许润红。身段有了明显的变化,小腹微微隆起,分明是有了身子的人。
虽然司马飞扬是个男人,可是对这个变化还是有感觉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诧,神色却是如常。
唐小西很久没跟威利玩,威利还记得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尽管这个小女孩总是和它抢夺飞盘,要不就捉它的尾巴玩,可是它是个脾气温和的狗,一点也不介意,最多就在她把自己弄痛了的时候,低嗥一声,表示抗议。此刻见到多日未见的小朋友,它老远就愉快的晃动着自己的尾巴,亲切的拱着唐小西的身体,用鼻子嗅着她的味道,表达自己的想念。
唐小西抱着它的脖子喃喃跟它说起悄悄话来。
“威利,我也很想你的。”
“呜呜——”它用低嗥来回答。
“威利的脾气很温和啊。”唐子怡微笑道,“西西怎么欺负它,它也不恼。”
司马飞扬微笑不语。
“阿东哥你来这边有事么?去我那里坐坐吧,喝杯热茶。”
“不了,我只是路过,刚才要去一个朋友家,盘山路弯曲走岔了,刚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这里景色不错。”
“这里的海景不错,听到海涛声就好像又回到了家乡一样。这边的沙质比我们老家的要细腻一点,夏天堆沙堡应该效果不错。”
“你小时候想用沙子堆个大大的高楼,可是老也堆不成,你哭了又哭,眼睛都哭红了,还记得么?”
唐子怡记起那么愉快的往事,便笑了起来。
“我小时有那么没出息吗?少乱讲了。”
笑靥如花,往昔犹如昨日旧梦,不堪回首。看来她不记得了,至少她不记得,为了哄住哭了半天也停不下来的她,他劝道,别哭啦,等你长大了,我送你一栋高楼就是。
如今他有能力送给一栋高楼,而她却不能住进来了。
“阿东哥,小狼哥的事情怎么样了?法院宣判了吗?”
“还没有。法院的程序很麻烦,还要过些日子。”
两人一时无话,唐子怡想了想说道:“你不是要去朋友家吗?天快黑了,早点去吧。”
“嗯好。”
“走吧,西西,我们该回家了。”唐子怡招呼唐小西,唐小西恋恋不舍地跟威利告别。
威利也是恋恋不舍地摇动着尾巴,低嗥着发出不太愉快的声音。
司马飞扬低头看了看爱犬,轻声说道:“去吧。”
这只机灵的爱斯基摩犬立刻领会了主人的用意,撒开蹄子连蹦带跳奔到小女孩身边,乖巧地舔着她的小手。
“哎呀!”唐小西惊喜的大叫起来,回过头感激的看着司马叔叔,“司马叔叔,我可以带它回家吗?”
司马飞扬点了点头,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回答道:“就住一晚,明天我来接它,你要把它送过来啊。”
“嗯,我知道了。”唐小西又扬起脸看着妈妈。
唐子怡并没有反对,只是微微一笑。
“我听说,程显明最近谈成了一个大项目。”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吧。”
“听说是跟美国ABC公司合作,程显明自从接任继承人的位置,就没做过什么像样的事情,这是他谈成的第一桩大生意,亏得程家家底厚实,不过这几年也被他这个浪荡子折腾得不轻,不晓得ABC公司的资金注入能不能救得了大厦将倾。”
唐子怡听了这番话摸不清头脑,隐隐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她一向不关心显明公司方面的事情,显明也从来不谈这些,所以公司的近况她根本不了解。不晓得阿东哥忽然说这些有什么用意呢?
唐子怡正想问个究竟,但是司马飞扬已经发动车子,缓缓转弯。
看他行驶的方向,似乎是要前往龙家别墅,从他出门带着自己的狗,可以看得出来是要去一个相当熟识的朋友家。他和龙家的关系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走的这样近乎了?唐子怡忽然想起那个活泼可爱的龙家二小姐,多少有点领悟。
晚饭时节,三人围坐在饭桌前静静吃饭,只听得见勺子偶尔搅动汤盆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唐小西草草往嘴里扒拉几口饭,亟不可待的宣布:“我吃饱了。”
“今晚吃的好少。”程显明有些诧异,“西西怎么了?”
唐子怡微微皱眉,“还不是急着跟威利一块玩。”
唐小西好久不见威利,恨不得跟威利形影不离,可是妈妈不许狗狗进屋,可怜的威利只能呆在花园,所以弄得唐小西连吃饭也是心不在焉。
“威利是谁?”程显明显然还没弄清楚状况,还以为威利是唐小西的朋友。
“威利?威利就是一只狗。今晚散步,路上遇到阿东哥,是他的狗,被西西带了回来。”
程显明正在专心给鱼挑刺,头也没抬,“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一分钟后,他忽然又问:“你们今天去了哪里?”
今天上午程显明去高级健身会所锻炼身体,本来是两个人一起去的,唐子怡觉得那里空气很闷,所以提出跟唐小西出去逛逛。两个人一直逛到傍晚才回家。
“也没去哪里,去了一趟游乐场,回来的时候,我觉得天气不错,就和小西下车走了走,结果就遇到阿东哥。说来好笑,阿东哥那样的人也会跟我这路痴一样,认错了方向,本来想去朋友家,居然——”
唐子怡忽然想到,既然是带着心爱的大狗一起去那位朋友家,想必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是非常熟识,所以迷路什么的……她的心里忽然起了一层怅然的迷茫,隐隐作痛。
“怎么了?”程显明依旧在仔细的挑鱼刺,连头也没抬,“后来呢。”
“没什么,我们聊了一会,西西特别留恋威利,阿东哥不好意思带走威利,就把威利留下了,说明天路过这里的时候再来带走威利。”
“哦,这么说他要在那位朋友家过夜。”程显明轻描淡写地说道,“看来龙老爷子家里又添乘龙快婿了,不知道会不会两桩喜事一起办。”
唐子怡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舒服,看似漫不经心什么都不理会的他,却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情况,本来心里模模糊糊有这个概念,经他这样一说,顿时清晰明朗起来。
“你今天在游乐场没遇到什么人么?”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神态,这条鱼在他灵巧的手指操控下,迅速肢解成两片,他正在仔细翻找检查。
唐子怡的筷子一滞,停在半空,表情怯怯,心中惴惴。
抬头看了她一眼,程显明把盛好了鱼肉的盘子递到她面前,温声道:“吃吧。”
“老爷子最近身体好吗?”
尽管他的声音很温和,可是冷不丁的问话仍然让陷入不安的唐子怡吃了一惊,正在吃着鱼肉的她,趴在桌子上剧烈的咳嗽起来,表情痛苦。
隔着桌子,程显明探长身体,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责备道:“慢些吃,又没人跟你争。”
“咳咳,没事,咳咳。”唐子怡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总算把呛咳压了下去,喘息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尽管没有得到回答,唐子怡还是要说下去,“其实你也是很关心老爷子的对吧,你们父子何苦闹到这个地步呢,都是至亲骨肉,有什么事不能够做下来好好说呢。”
程显明对这个话题没有产生兴趣,显然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讨论过多,可是这个话题明显是他挑起来的,唐子怡索性把心里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我今天在游乐场遇到老爷子,老爷子的身体不容乐观,出门都必须坐在轮椅上,他的身体已经经受不起什么刺激了。”
“显明,他老了。他需要你。”
“他需要我?”程显明无法掩饰眼神中的愤怒与痛苦,向唐子怡直射而来,“你根本不了解状况,他并不需要我,在他的眼里我从一出生就是个多余的孩子。他爱的人不是我母亲,所以我不是个在父亲的祝福下出生的孩子,我只是一个意外。”
“他落到今天的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是因果循环的报应落在他头上——他逼死我的母亲的时候,内心难道就没有想过吗?就算法律的无能无法追究他的责任,可是冥冥中自有一个叫做天意的审判官不会对他的罪行置之不理。”
“别说天意,显明。”唐子怡婉劝道,“我们谁都不知道天意到底是什么——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做错事——而你,显明,你是他的儿子,这是天意也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你不能够做你父亲的审判官,你也不能在不听从他的辩解的情况下单方面判他有罪。”
程显明敛了自己的怒火,他不想为了这件事情跟唐子怡起争执,起身离开餐桌,临走前丢下一句话。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我和他之间的矛盾是外人所不能够体会的,我不希望你介入这中间来。”
这句话就是赤裸裸的警告,如果她不是唐子怡,而是另外的女人,触及这个绝对禁忌的话题,他早就采取措施,根本不会耐着性子跟她对话,直接就叫阿杰把她处理了。可是她不同,即使她不同于众,她也同样没有权利干涉他的隐私。
唐子怡有些失落,嚼在嘴里的饭菜也变得索然无味。她知道自己还没做好谈论这个话题的准备,他们父子之间的这种矛盾经历了许多年的波折坎坷,不可能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调和的。但是她坚信骨肉亲情,这种血缘的关系也是隔不断的。
今天上午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老爷子,从那天凤姨离开程老爷子的别墅,她捏着凤姨留下的照片,走进二楼的书房,老爷子就站在窗口,呆呆的看着凤姨离开的方向,那个垂暮的老人受到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身心俱疲。
接到照片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颤抖,摩挲着照片上的人儿,显然是勾起对往事的回忆。
“走的时候,她说什么?”
“他说请我们善待你。”
老人笑了起来,表情并不愉快,他不停地咳嗽着,唐子怡帮他端了杯水,轻轻拍打着后背。老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她就是那么善良的女人。”老人伤感地说,“不管我伤了她多少次,可她就是一句怨言也没有。年轻的时候我应该娶她,可是我负了她;后来我应该给她一个名分,可是我又负了她;这一生总是我欠着她的,连个偿还的机会都没有。”
“你信不信有来世?”他呐呐着像是在询问唐子怡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没有来世,我岂不是要做个负债累累的男人了。”
唐子怡默默站在他的身边,帮他擦去嘴边的唾液,就像照顾一位病人一样细心体贴。老人刚刚从医院里出来,明显有中风的迹象,口角微微歪斜,身体行动显得很不利索。但是幸运的是,并不太严重,应该可以缓慢恢复,只是这位老人经不起下一轮刺激了。
就算他做错过什么,可他已经老了,看着他这副样子,唐子怡的心里很难受,她不知道她可以帮助老人做些什么。
“您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下次我会带西西来看您。”唐子怡小心翼翼的说,她知道老人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脾气倔强,生怕自己这句话会被他看成是对他的怜悯——她不能否认,她的心里的确生出这样的念头。
老人轻轻把眼睛闭了起来,似乎在休养精神,唐子怡不敢打扰,慢慢退出门口。
老人忽然说道:“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西西。”
“西西,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我们上次在游乐场见过面,她很喜欢去游乐场吧,显明小时候也很喜欢去那里。”老人轻声喃喃。
唐子怡明白了老人的心思,于是以后每逢周末,她都尽量带着西西去游乐场游玩,老人也如约而至,老人很喜欢西西,尽管西西聒聒噪噪尽说些没有谱的孩子话,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可是老人用他特有的耐性包容着孩子的一切顽劣。
老人见到孩子,心情明显好转,病情也渐渐恢复,有时候自己也能从轮椅上慢慢站起来,和孩子在草地上走上几步。有一次他甚至想弯下腰抱抱孩子,可是被管家劝住了。老人显得很不开心。最后还是唐小西撒娇,再加上一个甜蜜的吻,才把老人的情绪稳定下来。
一老一小的情谊越来越深厚,所以他们在游乐场留恋往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唐子怡并不是可以想对程显明隐瞒,可是每次回来总是不由自主地回避这个话题。
她相信程显明并非不知情,只是他不愿意触及这个话题,所以彼此默许对方,甚或是假装不知情。
唐子怡深深明白这父子俩之间的矛盾日积月累,特别是中间掺杂着程显明母亲的死亡,格外加重了他们之间的隔阂,想要解开这个陈年的结扣,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啊。
因为心情的缘故,程显明撇开唐子怡一人留在餐厅,自己独自上了二楼的卧室。
二楼卧室的设计以稳重大气为主,色调难免有些陈暗,深色系的原木豪华装潢,颇有欧式古堡风格,配上同色系调的黄褐色地板,摆放在墙壁四周的画像基本也是色调素雅的田园风光,配上暗红色的厚重窗帘,连本来轻飘飘的蕾丝花边也跟着沉重起来,再加上卧室的空间比较高大宽深,显得屋子空旷沉闷。
既然屋子里添了女主人,所以不可避免的给屋子也带来了一些新的气象,虽然原来的布局无法改变,但是她换了几张色彩明亮欢快的油画,另外把床边铺设的猩红色小地毯换成愉快的淡黄色,果然给卧室添了几分活泼的气氛。另外还提前购置了婴儿床,并排放在大床的旁边,更显得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