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怡,我无可解释,对于婚礼,我只有一个态度:我不同意取消婚礼,除非你有更充分的理由——而你现在提出的理由,完全不成立。”
他的态度,大义凛然,好像法庭上的法官在宣判:抗议无效,驳回上诉。
这就是他的强势解释,唐子怡开始讨厌他的霸道,他的控制欲。这个男人始终拒绝正面解释,更是拒绝正面回答,他不肯给她想要的答案。
或者,她想要的答案根本就不存在。
一种冰冷的绝望紧紧扼住她的心,像一条看不到的绳索,一圈一圈的缠绕着她,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她眨了眨眼睛,眼睛干涩得难受,一滴眼泪都没有,那仅仅只是一种绝望,而并不是悲伤。
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如果,他不爱她了,她要怎么办?不管以前他如何待她,在她的心底,从来没有过这种绝望的念头,即使当初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即使误会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也不曾如此的绝望过。
游乐场里,旋转木马。
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孤零零一个人骑在旋转木马上,木马高高低低,上上下下起伏着。现在是傍晚时分,游乐场快要关门了,所以木马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爹地最近总是很忙,找都找不到他,妈咪呢,肚子越来越大,出门也不方便,所以,她决定偷偷溜出来透透气。
如果发现她失踪了,爹地和妈咪会是什么反应呢?
大人总是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她懂得很多,她知道爹和妈咪最近经常不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吵架了。就好像她有时候会跟“一本正经先生”吵架一样。
唔,说起来,跟一本正经先生似乎没有哪天不吵架的。
一本正经先生已经上小学了,很是瞧不起她这个幼稚园的小朋友,唐小西最讨厌他那种小人得志的神情,不就是因为年纪比她大几岁嘛,有什么了不起,如果现在她与他同龄,说不定根本不稀罕同他一起玩呢!哼!拽什么拽!
她坐在木马的后背上,看到太阳挂在半山腰,沉沉欲坠,这时候的日光一点也不耀眼,散发出淡淡的红光,裹在染红了的云彩被里,像一粒咸鸭蛋的蛋黄。唐小西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唤起来,她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她有点饿了啊,以前这个时候,她早就坐在餐桌前,开始大吃特吃,爹地妈咪到底有没有发现她已经失踪了啊,为什么还没有找到她?简直太笨了。
百无聊赖的她拿出自己的儿童手机,哇,好多未接来电:爹地,妈咪,爹地,妈咪……
唐小西有点小小得意,她播出了一个号码:“喂,阿本。”
手机那头沉默了片刻,瞬间大爆发。
“你在哪里?你妈咪把电话都打到我们家来了,为什么不赶快回家?”
不需要亲眼看到也可以凭空想象出那家伙的一副臭嘴脸,大惊小怪,唐小西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她经常嘲笑他的一本正经,所以戏谑地叫他“阿本”,以前每次叫他“阿本”,他也是如此暴跳如雷,大吼大嚷。
所以,每次给这个家伙打电话,她都很明智地将小耳朵远离话筒,似乎不管用什么形式开口,她的第一句话永远会惹恼他,真是个反应敏感的家伙啊。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故意玩失踪,他干嘛反应这么激烈呢?唉,早知道就不要跟他打电话,万一这家伙意志力不坚定,告密怎么办?
果然,阿瑞的第二句话就是:“唐阿姨找到你了吗?”
撅嘴巴,画圈圈。
“那你现在在哪里?他们快要找翻天了。”
大人好笨啊,游乐场不是最容易找到的地方吗?
唐小西的嘴巴撅得更厉害了,低声咕哝道:“是他们太笨了嘛,难道你也猜不出来我在那里吗?”
“乌鸦呱呱叫,你在公园,不对,你在游乐场里!”
“嗯。”连一本正经先生这样头脑僵化的家伙都能猜到,爹地妈咪为什么猜不到啊?唐小西心中怨念多多。
对方的声音变得更加严肃,“唐小西,你听我说,马上离开那个地方,到人多的地方去。附近有没有人?如果有的话,不要随意跟他搭讪,紧急状态下,随时报警。”
“算了,你别挂电话,有我陪你,你别怕。”
怕什么怕,她根本就不怕,少吓唬人了,天还没黑呢,怪兽什么的,还在睡觉呢。唐小西打定主意,不会随便向大人妥协的。
但是周围的气氛经一本正经先生这样一说,似乎变得很怪异,故意制造紧张空气,分明是想把她吓回家。
“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呢。”唐小西赌气冲着话筒大叫。
“你这个笨蛋,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你知不知道游乐场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下班了,正常的管理人员早就回家了。”
唐小西一怔,音乐刚好静止,木马缓缓停了下来。怎么可能,那是谁在帮她启动旋转木马的开关?她扭头去看控制室的小屋,心里禁不住砰砰乱跳。
小屋的侧面是一大块透明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狭窄的空间里只允许一个人站立操作仪器,现在里面空空的,没有任何人影。
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窜了上来,在唐小西丰富的想象力作用下,很快凭空臆造出八只脚的章鱼人,外星怪物,鬼魂之类的特技效果,天哪,该不会是外星人要挟持她吧?
忽然,一只惨白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她吓得一激灵,不由自主大叫起来,闭着眼睛大喊:“我只是普普通通的地球小孩,没有什么可研究的,请你们不要抓走我。”
手机也掉在地上,对方的耳膜经受了一连串刺耳的噪音考验,那个手机的功能还不错,居然还能继续保持通话功能。
“喂喂,唐小西,小西——”
任凭他怎么气急败坏,大吵大嚷,也没有人回复他,他屏住呼吸,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一些声音:“小妹妹,你还没有回家啊。”
“阿姨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让阿姨送你回家吧。”
是个女人的声音,甜美动人,像裹着蜜糖的毒药,隔着手机阿瑞也感觉到危险的信息。
蠢丫头,不要上当啊,工作人员早就应该下班了。
“好啊,谢谢阿姨。”
白痴,阿瑞翻了翻眼珠,任凭心急如焚,却也毫无办法。
唐小西一脸天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穿着游乐场里工作人员的深蓝色工作服,戴着一顶同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脸的大部分处在阴影之下,只能露出鼻子以下的部分。
唐小西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对方。主动把小手塞进对方的掌心,毫无戒备。面对如此纯洁可爱的小孩,任何人都难免生出一点怜惜之意。那个女人的动作稍微有些僵硬,这是由于陌生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防备之心在作怪。
与之相反,小孩子全无戒心,充满信任地把自己的手交给她,这种信任拉近了两个人的心灵距离。
“阿姨,我好想看看那里面的东西啊,可不可以?”
正常人是很难拒绝一个小孩子的恳求,何况是如此可爱的小孩,女人犹豫了一下,说道:“那里面是控制室,小孩子不许进去的。”
“那你让木马动起来好不好,我好想看看。”充满乞求和好奇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她。“求求你了,阿姨。”
“好吧。”回答的有点勉强,女人走进控制室,右手牢牢握着唐小西的小手,唐小西的表现很乖,满脸兴奋地盯着那些仪表开关。
女人有些担心,用警告性的语气说道:“你要乖乖的,别乱动,这里很危险的,天快黑了,游乐场里有很多鬼的,天一黑,他们就会出来,专门吃小孩子。”
“我保证不会乱动的。”唐小西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连连点头。
女人打开控制室的小门,里面很狭窄,只能勉强容许一个大人站立,所以,她只能松开右手。正当她忙手忙脚的操纵那些仪器时,身后的小门“砰”的一声重重关合。她狼狈地在里面扭转自己的身体——空间太小了,连转动身体都有些困难。她胡乱扭动着把手,可是根本没用,铁门紧闭,从外面被反锁上了,无法打开。
唐小西站在不远处,歪着头,依旧是一脸的天真无邪,她有些困惑的说道:“阿姨,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呢?难道你不知道天快要黑了吗?天黑之后,游乐场里会有很多鬼跑出来的,他们会要你帮他们玩旋转木马。”
“哎呀,他们就在你背后,你看你看。”
唐小西满脸恐惧,高声尖叫,偏偏这个时候,刺耳的音乐声响了起来,打破了傍晚的沉寂。旋转木马动了起来,真的像是有幽灵在操纵他们一样。
女人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不小心推动控制开关,虚惊一场。居然被小鬼摆了一道,她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想必她骂不出什么好话,无非是“小鬼头,小杂种”之类,不堪入耳。唐子怡笑嘻嘻的,大摇大摆地向大门口的方向走去,临走之前还不忘回头对那个女人挥手再见。
居然拿鬼来吓唬她,难道这个女人不知道吗?小魔女本身就是最难缠的调皮鬼,就算世上有鬼,也会被她的古怪精灵吓跑的。
气喘吁吁地穿过丛林带,远远看到游乐场的大门,还有公路,公路上有车辆在行驶,唐小西悬着的一颗心,有种可以落地的感觉。静悄悄的游乐场里确实有些骇人,想想刚才的情形真是让人后怕。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路灯还没有开始照明,借着暗淡的天光,唐小西看到大门口停着一辆的黑色车辆,那辆车看着有些熟悉,她忽然惊喜地跑了过去,拼命敲打车门,同时喊道:“救命,救命。”
车门慢慢打开,伸出一双强有力的大手把她抱进车子里,车门关闭,缓缓驶离游乐场。
唐子怡焦急地站在游乐场门前,连连拍打业已上了锁的大铁门,在她的努力之下,终于看到一个身影在游乐场里的柏油路上晃动着。
唐子怡连忙喊道:“开门,拜托,请开一下门。”
此刻,天色黯淡,路灯初明,光线并不很亮,唐子怡站在大门口的灯光下,她在亮处,那个人影在暗处,唐子怡没有看清对方。等走得近了,这才看清楚,来者是个女人,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头上戴着一顶长舌工作帽,帽檐压得很低。
“什么事?”她的态度很冷淡,“现在已经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对不起,请你帮帮忙,帮我开一下门,我的孩子还在里面,请你让我进去找找。”
“早就清园了,里面没有小孩子的。”
“求你让我进去看一下吧。”
“我们已经清理过游乐场,如果有小孩在里面,早就发现了。”
“可是我听到里面还有游戏器械没停下来。”
的确,里面远远传来音乐的声音,还有灯光闪烁。
那个女人很不情愿地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同时解释道:“今天机械出现故障,也许是维修人员修理后忘记关掉。”
两人顺着游乐场的主甬道绕着游乐场转了一圈,最后来到旋转木马跟前,黑夜里,旋转木马里灯光绚烂,比白天更显得富丽堂皇。
“你看,没有什么小孩子。”女人很不客气的说。
唐子怡满脸失望,她试着喊了几声。
“西西,西西,你在哪里?妈妈在这里啊,不要再躲了。”
可是周围没有回应,只有旋转木马的音乐悠扬飘荡。
今天下午,放学之后,西西就没有回家,她是最后一个知道西西失踪的人,大概是怕她的焦虑会影响身体,大家都瞒着她,司机只是说,西西去朋友家里玩,要晚一点回来。
随着天色渐渐暗淡,她打过几个电话,想提醒西西早点回家,可是无人接听,最初她不以为意,还以为这小丫头在外边玩疯了,顾不上接电话,以前,她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多半是去了阿瑞家。
阿瑞家里的孩子多,有个双胞胎姐弟俩,跟西西年龄相仿,西西很喜欢去他们家里玩。
半个小时前,一个男孩给她打来电话。
“唐阿姨,西西,西西出事了!”
她吓了一跳,那个孩子就是阿瑞,他结结巴巴说了事情的原委,唐子怡这才知道,西西是自己赌气离家出走,位置就在游乐场的旋转木马,因为阿瑞听到旋转木马的音乐声。最让人紧张的是,阿瑞还听到陌生人招呼西西的声音,之后就和西西切断了联系。
所以,放下电话,她匆忙来到游乐场,虽然城市里还有很多别的游乐场,但是西西最喜欢来这里玩。
天已经完全黑了,旋转木马离主甬道有一定的距离,附近的路灯没有打开,只靠旋转木马里面散射出柔和的淡黄色光线,周围的景象越发显得幽暗深邃。那个女人和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她始终让自己站在阴影里,如果她不开口说话,陷入悲伤的唐子怡几乎忘记她的存在。
“夫人,你的女儿走失了?”
“是的。”悲伤的唐子怡不假思索,点头称是。忽然,她脸色大变,扭头把视线投到那个女人身上,警惕地道:“我只是说是我的孩子走丢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孩子是女儿?我们认识?还是——”
唐子怡本来就是聪明人,只是女儿意外失踪,弄得她心神大乱,不然早就应该看出异常。游乐场她经常带小西来玩,工作人员几乎都认识,唯独眼前这个女人见都没见过。游乐场夜间不营业,只雇佣一个看门人看守器械,那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
唐子怡意识到自己可能处于危险之中,但是她并不慌张,她只是担心女儿的安危,沉声道:“请你别伤害我的女儿,你有什么条件只管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满足你的。”
一般情况下,劫匪通常是要钱的,隐隐的,唐子怡却觉得很不安,她感觉对方并不是要钱那么简单。
“夫人你很聪明。”对方冷笑着赞美她,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有些破损的儿童手机,唐子怡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西西使用的那只,越发证实自己的猜想。
“跟聪明人说话会节省很多力气,我们也没必要绕圈子,我只是受人之托,来给夫人送一封信。那个人说,只要看了信,夫人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女人递过来一个信封,唐子怡接过信封,却没有勇气将信打开,她颤声道:“你们要保证我女儿的安全,你们提的任何条件我都会无条件答应。”
“很好,夫人,我很欣赏你的勇气与合作态度,只要你按照信里的要求去做,你的女儿一定是安全的。”
“还有,”临走之前那个女人警告道,“这件事情不可以让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只能由你自己完成,如果有别人介入,你是聪明人,知道后果。”
那个女人消失在黑暗中,宛如夜间忽现的幽灵。
唐子怡迟疑着,慢慢撕开信封的封口,取出一张薄薄的纸,看了起来。